中原七大正派之一的琼华楼被誉为天下情报中心,门下的八大分轩里,河清道商州以经营妓馆作为招牌的水镜轩可算得上是诸轩之首。
江湖人皆知美人榜上第三位的越溪桥是水镜轩的头牌,亦知她只是个艺伎,却也有人知道她并非是全然不接客。
天下多的是为她的皮相所蛊,进而欲更深一步求她的身子的男人。她自是知晓,也并未将这副身体看作是多么高不可攀之物,不屑富贵之人的千金一掷,只求一颗与之最贴近的心。
换言之,想要她身子的人就必得体贴她的心意,而非只是全然垂涎于她的容貌这般浅薄。
越溪桥并非不接客,亦并非不曾接过客。自昭庆二年被立为水镜轩的头牌起,越溪桥便断断续续地接过十数个客人。而这些客人中虽有富贵之人和世家子弟,却并非全部是家世显赫和面容俊逸的男子。容貌不堪、身形臃肿之人亦有,且得到她第一夜的那个男人,便是一个脸上有着刀疤无数、以强盗他人为生的地痞无赖。
据说那胡姓的地痞隔着层层纱帐与美人相望,只说了几句话便俘获了美人的心。这美人也算是个奇女子,虽说被那地痞的模样吓到了,却丝毫未放在心上,落了地的话便如真金一般,真的将自己的初夜交了出去。
那日是昭庆二年三月十四,刻在了多数人的心底,那第一个要了她身子的人却是再也找不见了。
自然,也并非是她的所有客人都会消失不见,只是那地痞抢占了先机,又无家世背景依靠,才会被那些眼馋心热着她却得不到的男人活活打死。
犹记他们杀了那个姓胡的地痞时,说的是“为民除害”,而得知此事的越溪桥不过是“实现私欲总要以天下为借口,江湖人都一样”的一叹。
没有丝毫怜悯和对那一夜的怀念,仿佛曾与她共枕同衾的是另一人。
以这胡姓男子为首,越溪桥的客人中不少毫无家世和权力倚靠之人在那一度春风之后都会消失,或者说就是死去。而那些贵公子也好,官家人也罢,曾体会过美人柔情的客人们,也再不被允许与春风同醉。
从昭庆二年到昭庆六年,她的客人不过十五位,身形面貌、家世地位皆寻不出共通之处。若非要找出一点相似,便是他们均只用寥寥数语便令美人敞开身躯、自愿入怀。
亦有不得美人心的男子一掷千金,只为求得那片语只言,然曾拥抱过美人的他们却像是失了忆,不记那一室温软,同那数句贴心之语。
只是四年过去,这十几位客人也仅仅出现在前两年而已。听闻昭庆四年七月时,水镜轩主伏依依带着越溪桥去了一趟重霄阁总榭,之后江湖上就传出了越溪桥修习魔功而宣阁主废其经脉的言论。
不少人都知道越溪桥是个武林高手正派的弟子即使是伎人又哪里有不会武功的呢,却不知她所修炼的是整个中原武林人皆唾弃的魔教功法,顿时唯恐避之不及,再去争取美人肌骨的男子已然少了。
昭庆四年九月底,重霄阁阁主宣的夫人伊澜于西蜀痴蟾谷遭遇七星教二长老盛迎的暗害,且已亡故于归元谷。同年十月,凤凰总榭宣布伊澜夫人是碧落宫为修炼魔功而准备的蛊人,并揭开七星教与碧落宫暗中勾结、意图侵犯中原武林的阴谋,正式同七星教宣战。
中原第一大派的重霄阁向魔教宣了战,另外几大正派自然也紧跟着树立了正式与七星教相对的旗帜。正派同心除魔,更有无门无派的侠义之士相助,不出数月就将暗藏在中原东部的魔教势力连根拔起,一举除灭。
昭庆五年十一月十四,鲁阳道青州悛古原,四侠之首“别君难晨”的易风枢以一己之力消灭了潜伏于中原东部雷凌堂、火伏堂和地极堂的三千魔众,并与大长老车岸兰艾同焚,将整个江湖的除魔风浪掀至了最高之潮。
三千弟子、三个堂主并一大长老的殒灭,几乎毁了半个魔教。加之碧落宫宫主易风极与六大正派里应外合,除掉了七星护法中的两位,如今的魔教便可谓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七星教高职至今剩下的就只有两个不知所踪的长老,五个坚守总教的护法和五个同样无法寻到踪迹的堂主。
同昤昽庄的四分亭有些相似,七星教的八大分堂没有固定的处所,人在堂便在,故而很难寻到魔众。即便是堂主本人,琼华楼所知的情报也仅是名字和部分能力,其余则一无所知。
如今的魔教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即便是在两年前,人们对于这异域的七星教和那诸多吸食人命、违逆自然才可修习的魔功也都是畏而远之的。故而昭庆四年七月传出了越溪桥因修炼魔功而被宣阁主废了浑身经脉的事后,一时间往水镜轩趋之若鹜的宾客就已少之又少了。
更有人说,她是被魔教之人利用陷害重霄阁主的棋子,只是宣阁主事先有所防备,才不至于吸入了她的魔气以致内力混乱、疯癫入魔。只是此事过后,水镜轩也好锦玉轩也好,琼华楼无一高职对她进行惩处,渐渐地人们便只当是流言作乱,不再在意。
只是自那过后,越溪桥再未接过一个客人,或是说已然再无人能贴近她的一颗心,温香软玉便再不得近。
距那悛古原之战过去了四个月,中原东部民心已然安定,所有人都在守候着彻底铲除魔教势力的那一天。
昭庆六年三月十四,大约至今只有极少人才会记得,四年前的越美人就是在这一日被夺去了初夜。
……
筝弦渐渐停止响动,身后的珠帘却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越溪桥微微偏头,见走上前来的正是一直贴身服侍自己的玉曲,便道:“又来了人。”
“是啊,今日对于小姐来说意义非凡,来的人自然不少。”玉曲低着头,“已过亥正了,轩主说即便之后再有人来,也将这人当成是最后一个。若小姐仍然无意,他一走便可安睡下了。”
越溪桥点了头,手又慢慢抚上瑶筝:“去罢。”
珠帘之后就是层层嫣红色的纱帐,遮掩了面容,只隐约能看清那方迈进屋中的男子身形。
玉曲离开后顺手合了门,越溪桥依然垂眸抚筝,并不起身,也不回头。都说她屋中的这些纱足以掩去一个人的外形气质,故而唯有言语入得进她的心。
可他们从不知道她永远不会转身去看一眼来寻春风的每一个男人,本无需这层层叠叠的纱来掩去。他们从不知道打动她的根本不是什么贴心的话,而是声音。
那些人,或者说,那个人的声音。
……
记得四年前,那人与她约好,会在这天彻底将她变成他的人。
他身份特殊,真容是不能轻易被人看去的。从前还不曾来到水镜轩时,在她面前他永远戴着一副遮去半张脸的面具。而来这里,且是以客人的身份与她相见,就只能易容换面,甚至改换身形,以免来的次数多了叫人看出端倪。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昭庆二年开始接客至今,她的十五位客人都只是一个人,全都是他易容后的样子。她会凭他的本音和身上的某个物件认出他,再被他用黑色的束带蒙上双眼,而后与恢复本来容貌和身形的他相拥。
只是不想第一次,他用的竟是附近的一个地痞的身份。那时他仍覆着那胡姓地痞狰狞的面容,用着的却是与那张脸完全不相宜的清冽声音与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