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晏华今天回家还是没能说动祖母和父亲。她是火一样的性子,打小至今最不如意的事,是因为没能给五郡王生一个儿子,而受了几日冷落。这段时日,她舍了傲气,陪尽好脸色。她心知,五郡王这回犯了大事,虽有三房在暗中相助,私心里,她还是希望父亲能顾惜骨肉情分,扶持五郡王走出眼前的困局。
不论成败与否,来日五郡王念着自己的好,才好举案齐眉,夫妇和顺。可她那父亲顽固不化,只因靖王侥幸做了太子,父亲竟然不顾亲生女儿的幸福,在此危难之际,还一心只想着和郡王府划清界限。祖母从旁劝和,但句句避重就轻,还是偏心她那冷心冷血的“表哥”。她一时气急了,忍不住顶撞祖母一句,父亲还打了她一耳光。她当时就冲出国公府,回来的路上,用马车里的冰盆浸了帕子,一路敷着脸。这会儿,还有五条清晰的红痕。
童晏华丢不起人,马车驶入郡王府大门后,她直接换了轿子躲回自己屋里。没能说服父亲回心转意,她深觉有愧,本就不敢去见五郡王。脸上顶着父亲给的巴掌印,她更没脸往五郡王眼前去丢人现眼。正院里,五郡王和童俊还在密谈,
伶儿和妹妹俐儿就回到她住的倒座里吃茶。她把窗户挑起来,时不时打量着院门的方向,一壁心不在焉地和俐儿搭腔。两人就着一碗樱桃酪,吃了一盏茶。
院门上静悄悄的,苏道宁的小徒弟依着门柱上偷懒,眼皮都快黏上了,正吊着眉毛拼命往上提,看着滑稽得很。
伶儿噗嗤一笑,媚眼儿风情自现,可惜五郡王不在。“今儿真稀罕,那人这会子还不杀进来,竟是不来了?!真是岁月静好。”
她忍不住偷偷拍掌叫好,舀起一大勺盖着樱桃酱的奶白酥酪送进嘴里,只觉又凉又甜,心中胃中皆是畅美。童王妃那个杀神不来,五郡王身边就是她和妹妹专美。曹侧妃早惹了郡王爷的厌弃,如今安分守己得很。
俐儿高兴不起来,捧着茶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童俊的出现让她心慌。
“阿姐,咱们手里还有都少现银?”俐儿掩起窗户,挨着姐姐的肩低声私语。
伶儿诧异地回睇一眼,先压下心底的疑问,一五一十地盘点给妹妹听。俐儿说,后院里不方便,日常得了俸例、赏赐都会悄悄地送到她屋里来,由她统一保管。因此,姐妹俩的梯己家当都在她这里,就藏在床头的抽屉柜里。“王爷从前赏赐不少,可能换成银钱的不多。”金银元宝是有,可都烙着内帑的火印。倒是可以充作礼节贺仪,但拿到市面上是不能流通的。没有火印的金叶子金锞子可以拿去熔了,但她们虽然地位低下,大小是王府里挂了名的,日常难免要散出银钱作连通打赏的用途。因而,她们手头能随意使用的银钱实在称不上多。
伶儿交代清楚,就问为什么妹妹突然要盘点两人的梯己。
俐儿摇摇头没说话,俄而低眸若有所思。她不敢说,怕说出来吓坏姐姐。她姐姐胆子小,脸上藏不住事,回头在五郡王跟前露出马脚,弄不好惹来杀身之祸。这些天,她总觉得不安。五郡王眼中酝酿的疯狂让她害怕,这种恐惧感在童俊抵达后,到达一个巅峰。倘若五郡王大逆不道,她总要设法给自己和姐姐找一条退路。她们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可以很长。若是五郡王倒台,她们侥幸不死,总需要银钱过活。
郡王府里,前途渺茫的小娘子愁眉锁眼。白月城内,心力交瘁的老父亲两眼发昏。
桓康王打发走崇仁,一口气瞬间泻个干净,颤抖着仰倒在王座上,半边身子滑落下来。
崇仪一步跃上玉阶,与翁守贵合力扶起桓康王。他托着桓康王的头,翁守贵年迈力衰,吃力地抱起桓康王的一条腿。
“显臣,过来!”
崇德解下佩刀搁在阶下,健步走上前去。翁守贵往旁边一让,腾出位子方便他动作。兄弟两人合力,将桓康王安放在王座上。
崇仪正要传唤御医,翁守贵却拦下他。
“太子恕罪。”翁守贵面有哀戚,跪下来向崇仪请罪。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丝帕包裹的细颈小瓷瓶,抖着手从里面到处一例米粒大的赤红药丸在洁白的丝帕里。“大王不肯走漏消息,老奴这里有药。这是院正亲手配置,用以救急的。”
桓康王泛紫的双唇颤动着,耷拉着眼皮凝视翁守贵的方向,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崇仪不疑有他,让翁守贵喂桓康王服下那粒药丸。
翁守贵仔细地盯着桓康王吃下去,看着他喉间滚动两下,这才放下心来。他轻手轻脚地把急救药丸再次收进怀里,贴着心口保管。
桓康王吞下药丸,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那药厚重的气味随着他的呼气弥散开,十分辛辣霸道。
翁守贵佝偻着跪在王座脚榻上,等到桓康王蜡黄的脸色缓和下来,这才娓娓将五郡王进宫前的情形一一道来。
原来,崇仁虽没能当面禀告,他在宫里的眼线却在崇仪出城后不久,贸然闯进桓康王驾前,慌张大喊:“太子城外遇刺!”
桓康病急得当时呕出一口血来,沥沥地撒了半边褶子。
翁守贵又惊又怒,急忙命人拿下那冒失的小太监,却被他飞快地撞柱自尽。暄室出入是翁守贵的管辖,被外门的小太监一路闯到御前,确系翁守贵失职。因此,此刻的翁守贵悔恨不已,深觉大王的病发实在是自己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