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没见过战场上的北疆吧?连绵的戈壁上遍地尸首,鲜血染红了每一块砂砾,就算是北疆最狂野的飞沙走石都吹不散北疆的血,罪臣刚从那样的阴诡地狱中回来,就算是如今,罪臣依旧能在耳边听见北疆兄弟的哭喊声,他们不想死,他们能死在和蛮族人不死不休的战场上,但他们不想死在手足同胞的阴谋诡计下!”
傅九襄单膝跪地,他猩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顺帝,言辞激烈,一字一句都像是沁着血的匕首,专往顺帝最无奈、最痛悔的地方扎。
“够了!”果然,顺帝听不下去了。
“朕召你回来,不是听你这番话的,北疆,是朕对不住,是朕对不住,”顺帝转身,语气又低了几分,“在野,是朕对不住北疆。”
傅九襄握拳,用力锤了一拳地面,悲愤高歌:“恋高堂而掩泣,泪血地而成泥。狱户春而不草,独幽怨而沈迷。兄九江兮弟三峡,悲羽化之难齐。”
他的兄弟都在北疆,以身为矛,以背为盾,驾着铁骑,筑起了那道铜墙铁壁,是他无能,明知前路凶险万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又一位的将士马革裹尸。
顺帝听懂了傅九襄话里的意思,他语气中带着黯哑和无奈下的妥协,“阿野,你在怪朕!”
“罪臣不敢。”傅九襄磕了响头。
“反了,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傅九襄口中说着不敢,但那通身溢出来的桀骜不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他不服,他不认罪!
他何罪之有?
自从入冬后,北疆时不时就要忍受蛮族人的骚扰,傅九襄带着黑骑军三进三出蛮族腹地,硬是在入冬前狠狠震慑了蛮族人一把,他甚至三夜未睡,爬在蛮族人营地外,在凄厉的夜风下带走了蛮族将领的头颅。
镇守北疆,傅九襄铁骨铮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八万黑骑军!
但这又如何?
他在北疆出生入死,带着弟兄们刀山火海都淌过去了,但他们又换来了什么?
他们只换来了一袋又一袋缺斤少两的粮食,甚至到了最后,騪栗都尉带来的竟然是腐坏的粮食!
黑骑军无意间吃了腐坏的军粮,不过几日,病的病倒的倒,就那一次,傅九襄气不过,连夜带着亲卫去了亗城抓捕騪栗都尉。
但就那一夜,就那一夜,他只是离开了那一夜。
仝城、平城就被破了。
破城后百姓们的哭喊声在北疆飘散了整整一夜,来不及逃走的老弱妇孺被割下了头颅,蛮族人炫耀般的将头颅堆在城门口。
傅九襄赶回仝城时,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黑骑军麻木地朝每一个蛮族人砍过去,但蛮族人太多了,仝城逃散的百姓太多了,傅九襄在那一刻甚至都不直到自己该做什么。
他意识涣散地骑在马上,望着前方的人间修罗场,蛮族人笑得那么嚣张、那么快活,他们举起的弯刀对准了南邑的好儿郎,手起刀落,那是黄泉路上消散不去的血仇,死不瞑目。
那夜,傅九襄只记得他举起了水鬼刀,振臂高呼,带着誓死的决心和不死不休的仇恨,“杀!”
“杀!杀!杀!”他身后的黑骑军呼喊着回应。
黑骑军仿佛踏雷而来,从压城的黑云中一冲而出,水鬼压境,戈壁滩上狼嚎阵阵,那是飞驰在北疆的雄鹰,鲜血浇灌着他宽厚的羽翼,无辜惨死的南邑儿郎成了他勇往直前的滋养。
傅九襄呼吸灼热,胸腔不断起伏,压抑不住的怒火喷涌而出。
跪在一侧的傅乾辉往前挪了几步,“父王息怒,九哥刚从战场上回来,想来……想来还未缓过来,言行若有不妥,还望父王体谅。”
顺帝冷笑,“体谅?朕还不够体谅他?”
“朕若是再体谅他,他是不是就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傅九襄梗着脖子,无比倔强。
见他一副柴米油盐不进的模样,顺帝放软了语调,“阿野,朕有苦衷,你不是不知道。”
“陛下严重了,您是万乘之躯,罪臣自知愚钝,担不上陛下的这句苦衷。”
“你!”顺帝被气得直哆嗦,他语气急速道:“北疆一事,朕不会怪罪于你,此事朕定会查清楚给你个公道,只是,你总得给朕时间!”
傅九襄语气淡淡,“如今朝堂丞相独大,北疆兵败案都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身上,公道二字,微臣早已不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