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位爷又在发什么疯。
脚下淌水的声音伴随着雨滴落入耳中,苏知玺难得静默无言,从他这儿看去,只能见到傅九襄的耳廓,他突然伸手,在距离傅九襄耳廓半寸之际堪堪停了下来,小叶紫檀仿佛挂在了他的腕子上,又仿佛挂在了傅九襄的耳廓上。
“古来多执剑,君王不肯全。”苏知玺低声念了一句,他在傅九襄耳边问道:“小王爷,上次你说要挣脱这条烂命,如今种种,可后悔了?”
“后悔什么?”傅九襄托了一把,继续往前走。
“王爷将伞给我吧,一只手背着人怪累呢。”
傅九襄好臂力,他只用一只手就背稳了傅九襄,“大公子这话说的不妥,男子是不能说累的。”
“好的吧,既然男子不能说累,那男子可能说后悔呢?小王爷可后悔回烛都了?北疆天高地远,千里荒原任君驰骋,如若小王爷不回来,依旧是那个马背上自由无拘无束的玉面修罗,如今被困在了烛都,只剩下数不清的勾心斗角,世事总是如此无常。”苏知玺叹息。
竖柳巷到了,傅九襄却依旧没将傅九襄放下来,他停在了原地,扭头,“大公子是爱慕本王么?”
苏知玺哽住了。
傅九襄将人放了下来,继续道:“若不是,大公子怎的对本王这些破事如此如数家珍?北疆那些怀了春的姑娘,也是这样记着本王的英勇事迹。”
“诚然本王的确是英俊潇洒,军功卓著,大公子的爱慕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
傅九襄话还没说完,就见苏知玺面无表情地抖了抖伞,泼了他一身水,走之前漠然道:“小王爷可真是一等一的自作多情!”
果然,白日里一通折腾,苏知玺回府后就病了。
他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额头滚烫,松童着急忙慌地禀明了大夫人,入夜进宫请御医已是不便,只好找了大夫过府。
苏郎仪得知此事后,难得放下手中的公务来了苏知玺的院子。
“大公子,丞相来了,小的扶您起来?”
苏知玺烧的有些迷糊,强行撑着身子留了几分神智,他掀开纱幔,让松童给他披上外袍,靠在了软枕上。
“父亲,”苏知玺面色微红,见到苏郎仪后挣扎着想起身,“恕儿子今日不便向父亲请安。”
苏郎仪沉着脸,见苏知玺病重不但没有丝毫关心,反而露出恼怒,“怎么搞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将自个儿折腾生病?过几日皇后娘娘还要召见,你这副身子如何进宫?”
“娘娘千叮万嘱,让你保养好身子,雀奴,你近日放肆了。”
苏知玺低着头,未束的黑发散在身后,几缕发丝缠绕在他的脖颈,那分病气更显得他无比孱弱,苍白精致的眉眼中无悲无喜,静静承受着苏郎仪的怒气。
“廷尉寺不缺你一个人,你若是连自个儿身子都养不好,以后就别出府了。”苏郎仪语气愈发不悦,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苏知玺,“娘娘的话你别当做耳旁风,快到冬至了,宫里头御医该配药了,松童”苏知玺朝外头喊了一声。
松童赶忙快步走了进来,“丞相有何吩咐?”
“你盯着大公子用药,宫里头来的药必须喝干净,入冬后大公子病的有些多了,若你连大公子都照料不好,丞相府也不用再待下去了!”
苏郎仪不会斥骂苏知玺,但他可以迁怒身边的侍从,松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点头:“诺,小的一定照顾好大公子。”
“近日就别让大公子出府了,等进宫见了皇后再说。”苏郎仪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苏知玺露在外头的双手冰凉,他啜了啜嘴角,低敛着眉眼,“松童,加些炭火吧,屋里头有些冷。”
冷的哪里是屋子呢?分明是人心。
“大公子,您先躺着吧,小的把煎好的汤药拿过来。”
苏知玺沉默地摇了摇头,“扶我起来。”
“公子……”松童面色纠结,“您该喝药休息了。”
“怎么,难道我如今连起身的资格都没了吗?松童,扶我起来!”苏知玺一向冷清,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上向来没什么多余的悲喜,但此刻,缺见他一双眸子中蕴满了怒意与不甘。
“哈哈哈,丞相的话,就这样让你害怕吗?”苏知玺侧躺在床上,忍不住放声大笑,他笑的浑身都蜷缩在了一起,骨子中泛出来的凉意浸满四肢百骸。
何为命运?
苏知玺讽刺地望着窗外边亘古的明月,他连这条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来的命运?谁又能挣脱这种镣铐中的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