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听说你受本王牵连,被陛下罚禁于府中了?”傅九襄见到沈万山后,笑的格外开怀。
“怎么,小王爷思路异于常人,觉得被陛下责罚是件极好的事情?”沈万山面色不悦。
傅九襄起身,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小木桌,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毫无形象大大咧蹲在了牢门前,“闭门于府,多清净,既不用上朝,又能领俸禄,两全其美。”
沈万山早朝被顺帝责罚的事早就传遍了昭狱上下,此刻狱卒正一脸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沈万山本就没好气,那几名狱卒正巧撞了过来,就见他走过去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几个是吃饱了没事做,还是存心想偷懒?一个两个浑水摸鱼,都给本官滚出去,书库里的卷宗给我抄齐了,没抄齐全不准下值!滚!”
一时间昭狱内的狱卒不管有没有当值,全都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少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傅九襄也乐得自在。
他蹲在地上拨弄着稻草,突然道:“沈大人,您难道就没想过,为何今日朝会中监察院的文官会突然对您发难?”
沈万山回头,吹鼻子瞪眼:“监察院那群人也是吃多了盐不放屁,闲得慌,看谁不顺眼就找谁的麻烦!”
一声轻笑,傅九襄慢悠悠地说道:“朝堂上那么多官员呢,文官武将,怎么监察院那些人不找其他人麻烦,偏偏就找到了沈大人您呢?”
“格老子的,小王爷你究竟说什么?”说起粗人,沈万山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粗人,早些年在地方任职时,他什么地痞流氓没接触过,烛都这些文官说话文绉绉的,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渐渐地,他就成了烛都独树一帜无人敢招惹、无人愿意搭理的廷尉沈万山。
“沈大人掌管昭狱,多少贪官污吏经由您的手,又有多少贪污腐败案被您揪了出来,经年累月的,烛都该有多少人对您不满、记恨于您呢?”
沈万山皱眉,“本官办的都是该办之人,罚的都是该罚之人。”
“恶人作恶前,可不觉得自己在作恶,他们只会觉得是被世事所迫,是被逼无奈,是非本心,可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啊!”
“小王爷是想说,监察院那群人就是想借此事拉本官下水?”
傅九襄点头,“您碍了太多官员的道,李燃案和本王只是一个引子,一个李燃案,既能把本王拖下水,又能让廷尉寺说一不二的沈大人困于其中,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小王爷,”沈万山盯着傅九襄,他质问道:“从前我以为小王爷只是个纨绔将军,浪荡不堪,可如今看来,王爷心中自有沟壑,那下官就奇怪了,王爷为何会被困在昭狱中?陛下宠爱,您又有脑子,不至于被烛都这群酒囊饭袋耍的团团转吧?”
傅九襄戏谑地笑道:“说不定本王同沈大人一样,是个直心肠的人呢?”
沈万山面无表情:“小王爷怕是想说,下官蠢笨缺根筋,看不透烛都格局吧。”
“哈哈哈!”傅九襄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襟,“本王可没这样说!是沈大人自个儿猜的。”
沈万山打开了傅九襄那间牢房的门,带着他出了昭狱,两人站在昭狱长阶的尽头,外头大雪纷飞,昏暗的天色下商铺檐下亮起了灯笼,照亮了来路。
“我待罪回都时,原本以为前路光明坦荡,我带着撕烂北疆阴暗的使命回来,却没想到,北疆的污糟,只是南邑一角。”
“沈大人,您为官这十几年,可曾有过万念俱灰,抛下一切从此山高水远的念头?”
沈万山望着这位传言中风流浪荡的定北王,此刻他英俊的眉眼中尽是迷茫,沈万山就听见这位小王爷轻声道:“本王有过,那日跪在高堂镜中,对陛下说在野有辱圣命,还请陛下另寻他臣时,我的的确确没了任何心思,这样脏的天地,还有什么值得为之守护的东西呢?”
“北疆那样好的地方,我却回不去了。”
“小王爷,”沈万山突然开口,“我的儿子,是为这个国家战死的,您问我有什么值得守护,那我问您,您的副将又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战死?”
“这世间,从来都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烛都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的蝇营狗苟之辈不懂,您是驻守一方的大将军,难道也不懂吗?”
“从前我任职于地方,最怕的就是起战事,边疆战事起,内地百姓苦,一场战事下会多出多少难民,会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若是战败,那些死去的将士甚至都无法魂归故里。起战事的时候,老百姓们只能拼命耕种,因为国家会增重赋税,尽管生计艰难,但无人会有怨言,因为他们知道,边疆有人在用命守护他们。百姓难,朝廷也难,王爷在北疆振臂一呼马上杀敌,朝中要有多少大臣夜以继日地为你们调兵遣将,征调粮食,那些被送上的将士,都是前朝百官费尽心思为你们挑选出来的勇士,那些强健的汗马,都是朝廷用银子喂出来的铁蹄,没有这些官员,您又怎么在前线打那一场又一场的胜战?”
“小王爷,不管这个朝堂多么腐朽,多么阴暗,但在下官心中,它仍值得我为之奋斗,为之挣扎,因为下官知道,它能变得更好,它会有更好的制度出现,那是所有人都期盼的清明盛世,吾辈愿万死以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