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渐渐低压下来,拢住了整座皇宫,使玉楼金殿蒙上一层灰暗,失去了原有的锐利和张扬。
闻瞻从玉鸾宫出来,面上的温和早已被冷风吹散,重又塑起眉目和脸庞上的棱角,其中凌厉尽显。
李施跟在他身后,因为这点儿冷意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询问:“主子,今儿不歇在玉鸾宫吗?”
适才他瞧着,皇上跟江家小姐倒是亲密的很,他还以为今夜皇上会宿在这儿,便宜他在忙中偷个懒散。
闻瞻没有应他的话,转头向殿内回望一眼,平静无波的目光,在黑暗中再次聚敛起锋芒,“去探查一下,今日送进玉鸾宫的,除了汤药,还有什么?”
李施一愣,想起能给玉鸾宫送东西的只有临华宫,而愉太妃近来又极不安分,忙弓腰询问:“皇上是说愉太妃给江姑娘送了别的东西?”
闻瞻抿唇轻哼一声,信步走下长阶,说得淡然:“拿到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直接押到朕面前来。”
“那江姑娘……”李施快行追上他的脚步,再次询问。
说实话,他有点替江家小姐担忧,皇上既然一出门就提起此事,那可能在殿中时就已有察觉,可皇上并未提起一句,还一反常态的随和以对,只怕是在压着怒火,只等着更好的时机来戳破此事。
“不必让她知晓。”闻瞻脚下一顿,垂眸若有所思,“鸟雀尚且需要驯服,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总要受受教训,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施不知皇上所说的教训是为何意,但又不敢暗自揣度主子的意思,只能颔首恭谨应“是”,想着得尽快查办此事。
苍劲刺骨的冷风依旧在喧嚣,灌满了长廊檐下,宫灯顺着风打转,散下的光影不断摇曳。
江知宜伫立在窗前,看着皇上的袍衫一角彻底消失在宫道上,方心有余悸的缓步回到桌前。
皇上不好欺瞒,且各般情绪不怎么显在面上,让人猜不透、摸不着。她觉得皇帝适才打量她的眼神,好似发现了什么,但他却只字未提。
她觉得没由来的惊慌,可是又庆幸皇上并未说什么,甚至没留在宫中,这倒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雕漆食盒还堆在满桌的蜜饯之中,显得有些突兀,江知宜抬手打开,各层皆细致的查过一遍,未错过一分一毫,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又取出那盘蜜饯金枣,将其尽数倒在桌上,查看了素色琉璃盘,仍未觉出任何不对。
她有些茫然,只怕是眼下昏暗,没发现玄机,索性拿过烛台,将食盒内部照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在食盒一角,显出了一朵海棠花,那花由黑墨画就,就着帛黑色的食盒,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而那海棠花又与寻常画法不同,江知宜一看便知是出自采黛的手笔。因为采黛有个习惯,每每绣海棠花时,都会弄成八瓣,她曾因此多次取笑采黛,告诉她海棠花至多有七瓣,采黛却从来不听,只道好事成双。
思及此处,江知宜心中又惊又喜,在海棠花所处的那块地方,摩挲了良久,而后又稍稍用力。
突然“啪”的一声,一块薄薄的木片下陷,露出一方空余来,抬起食盒细看,其中赫然放置着一张字条,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指伸进去取出,才发现那上面落了一行似是蚂蚁爬过的潦草小字。
一切安好,切勿挂念,可通过食盒书信来往。
江知宜将那张字条来回读过,又攥在手中,险些要落下泪来,她这些天日日担忧,不曾睡过一个踏实觉,既怕姑母一时冲动,为了她再得罪皇帝,又怕采黛那丫头仗着小聪明,做出什么胆大妄为之事,还好还好……
在这样难熬的日子里,真真是只言片语也能聊慰人心。
她咬了咬唇,把那字条又看过一遍,十分不舍的将其贴到了烛火上,任由火光舔上字条,瞬间化为灰烬。
她没有立即回信,是因为在这满宫监视之下互通消息,实在是危险重重,此次是为侥幸逃过,下次或许不再有这样的运气,还是等着有要事再来往的好。
况且她还盼着,若是可以,兴许能与姑母她们相约偷偷见上一面,虽然皇上答应可能会让她见姑母,但这事儿尚无定论,而且皇上若随身跟着她,有些话总不好说。
她得尽力得到出玉鸾宫的机会,最好没有太多人跟着,届时她寻个法子将随侍的人支开,与她们匆匆见上一面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