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了门,在船舷上吹了一阵风,才回去。李玉一直跟着他,觉得很担忧,后来见他去了容妃房里,放下心来,在舱外守着。容妃正在练曲子,见皇帝来了,嫣然一笑,放了琵琶,给他行礼,然后让皇帝在榻上坐了,皇帝便说了去见太后的事。容妃高兴地道:这下皇额娘高兴了!但见皇帝郁郁不乐,心里也难过起来,便默默无语,自去看曲。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沉璧,来朕这里。容妃于是走到他身边,看着他。
皇帝又拦腰将她抱住。容妃于是又抚摸他的头,一边说道:皇上,您有什么话就说给沉璧听,说什么都行,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皇帝默默无语,只是抱着她。容妃长叹了口气,道:钱夫人,我想她心里是很痛苦的吧,其实她活着很煎熬,她活着也只是为了皇上而已。
皇帝听了这话,觉得痛心刺骨,又流下泪来。容妃继续说道:所以,皇上,您要好好的,钱夫人喝了毒酒,我想她定是为了皇上,她已经为了先帝失贞,她不想皇上的身世再蒙羞,那会影响皇上一辈子,就是您没成为皇上,也要影响您一辈子,儿子和丈夫,是她这一生的两个男人,她自然要为了你们俩,所以她才一声不响去了,最好您什么都不知道。沉璧现在有五阿哥和安儿,沉璧明白她的心情。她是受了太多苦,可沉璧觉得她很了不起。
皇帝痛哭失声,容妃一直摸着他的头,道:皇上,您哭吧,好好哭。良久,皇帝才收了泪,容妃含泪看着他,用衣袖给他擦泪,不觉腿都站麻了,“哎哟”一声,皇帝忙把她拉坐在自己腿上,帮她一起揉腿好一会儿。最后李玉带人进来伺候皇帝净面换衣等。皇帝大哭了一场,这件事在心里终于渐渐平复。
不日到了六朝金粉,车水马龙的江宁,皇帝等驻跸在利济巷大街的江宁行宫。傅恒夫妇便送小全子去江宁织造府上任。江宁行宫本是旧织造府改建,如今的织造署在淮清桥东北。
江宁织造是正五品,品级虽不高,但江南三织造历来是皇帝心腹,从康熙朝便是成例。托庸本由杭州织造升任安徽布政使,高晋被免职后,皇帝便要他兼管江宁织造。托庸自乾隆五年便署了从二品的安徽布政史,后又做过广东布政史和广西巡抚,所以一家早已出京,居于南方多年。去年他新领了江宁织造后,上京来见皇帝布置南巡的事,因他是富察家的远堂,又为人清正,不愿攀附沾光,便直接入住了贤良寺。后来他回江南之前,傅恒和大哥广成在长安街醉月楼雅座款待了他,席间他问候了富察老夫人。
托庸和夫人在织造府设宴款待傅恒一行,恭喜傅恒又生了儿子。璎珞见托庸谈吐风雅,出口成章,不输江南汉人名士风采,心生好感,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让他在江南为官,在席间果然听闻他和袁枚等江南名家颇有往来。
虽然司库是正七品的小官儿,却为辅佐主官之用,织造府仅此一人总领出纳事宜。小全子是忠勇公府的家仆,且此前并无官历,只含糊地说曾在内务府会计司供职,他明白小全子除了正职,应该奉有皇帝的密旨,傅恒既然说和自己无关,他便放了心。珍珠后来去看了小全子的居所,趁自己在江宁,把一切都妥善地采买收拾好了。璎珞教她放假,自己有翠儿服侍,小夫妻俩好渡过这即将别离的日子。
皇帝到江宁后,除了例行会见官员,还特别去拜谒了明陵。当地的官员和南巡的官员全部随行,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太后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令嫔十分高兴,每日里和舒妃庆妃晨昏定省,毫不懈怠,那拉氏看着又十分的不痛快,但不怎么在太后那里看见容妃,终是去了一头心事。
璎珞给皇帝送帽子鞋垫荷包的事,她终于全部告诉给傅恒。傅恒半晌没说话。璎珞知他的心思,去将他抱在怀里,道:你不高兴了?傅恒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璎珞笑道:我是为了姐姐,他可是姐夫,若姐姐还在,她也会教我做这些给他,我以前可是宫里最好的绣女,又是姐姐的侍女,不用不是可惜了。我是代姐姐做给他。傅恒道:我都不要你做的,你怀着孩子,又不舒服,孩子的都不要你做,可别再费这些神了。
璎珞道:你怎么和皇上说的一样,其实又不赶工,你们不要担心。傅恒道:璎珞,谢谢!你真是我们富察家最好的媳妇,额娘她很多事不明白,又不好告诉她。璎珞道:看你说的,额娘对我够好了,皇上对我,怎么能告诉她,那不是教她为你担心吗。傅恒将头埋在她怀里,道:现在你也不要担心了,我们都不用担心了。璎珞道:少爷,家里的事算是不要担心了,但前边儿……傅恒道:前边儿那是公事,我们不要公私不分。
璎珞便说起,出来这么久了,十分挂念儿子,待回京,他就快一岁了。夫妇二人说了一阵子才晚饭。饭后不久,御舟上来人,说是皇帝叫傅恒去。但不久,傅恒便回来了,欣喜地对璎珞道:皇上说离开江宁后,教弘昼带太后他们还是行水路,我们和他一起行陆路,他要去拜谒孔庙。这样你的水土不服就会好些!
璎珞听了此话非常诧异,也知道皇帝是为了自己,感铭五内,眼中隐有泪光,心想,自己这辈子本来只想要一个男人,便是傅恒,却不想得了两个男人,皇帝对自己这样的好,自己又怎能忘了他呢?他定是也这么想的,不让自己忘了他……那天,小全子回来说,他早知道自己知道小全子是在为他办事却一直不说破,因他只是想关心她,并无他意,其实她也一早就明白……
正想着,傅恒将她搂入怀里,道:有他在,你一直都会好好的,我也放心。璎珞知道他在说弘昼,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问道:那容妃和我们一路吗?傅恒道:嗯,还有安儿。璎珞十分雀跃,夫妇俩又议论了过两日皇帝阅兵的事,才洗了睡下。
阅兵前一日,在两江总督衙门,弘昼和满八旗高官一起茶会,其中一部分是随皇帝南巡的京官,一部分是江宁本地的高官。这些人对弘昼都毕恭毕敬,弘昼几乎横卧在长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西洋珐琅绿地开光母婴鼻烟壶,不看这些人。一个本地的道:这江南都是汉人的天下,皇上南巡是想效仿圣祖爷,又说侍奉太后散心,可我们满人的江山哪里用得上这些南蛮子,如今蒙古,天山臣服于我大清,皇上还担忧什么?另一个本地的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皇上那是带妃嫔们出来花钱找乐子,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众人讪笑起来。弘昼慢悠悠地道:你们还就知道吃喝玩乐呢!入关这么多年了,八旗兵也懈怠了,战斗力比不上从前了,一路之上,皇上都在留意各地驻防军队的情况,每到一处,都告诫官兵们要像当年那样,提倡尚武精神,力戒武备松弛。之前在姑苏,看到有的军官外出乘轿子,皇兄下令,军官外出不许坐轿,只能骑马,否则予以治罪。你们以为呢?我大清是马背上夺的天下,这南方富庶风流,文人士子聚集之地,武风不盛,皇兄在借南巡整饬军务。明儿就阅兵了,亏你们能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