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问题是,曹吉祥觉得自己更加倒霉。
他在这里做的小动作,他并不觉得能瞒得过皇帝。皇帝会不会放过王振,曹吉祥不清楚,但是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决计不会放过他。
曹吉祥丧失了所有的希望,默默的等待死亡的时候,朱祁镇也带着护卫日夜狂奔,再短短数日之内,从大名府来到了天津府之中。
在这里,朱祁镇对局势有了近一步的了解。只觉得这局势比他想先的更加糟糕。国子监很多学生都开始围堵锦衣卫镇抚司了。
朱以扩随身护卫朱祁镇,不在北镇抚司,按理说他人是调不动,不过有圣旨就不一样了。
李时勉入诏狱,杨溥进宫分说被气晕倒。而李时勉在诏狱之中断绝消息,家人不能探望。
很多人传闻,李时勉已经死了。
李时勉在国子监执教多年,国子监的学生都闹了起来,还有很多低级文官,更是无数封奏疏飞向大内。
可惜朱祁镇不在大内,这些奏疏直接在司礼监就投到火炉之中。甚至再给朱祁镇奏折目录之中,都不会有这些奏疏。
这个时候,朱祁镇接到的密奏,已经不仅仅是内阁的密奏和南镇抚司的了。
朱祁镇坐了这么多年皇帝,虽然王振权势很大,但是朱祁镇还是有绕过王振的消息渠道。
无数人等的奏折堆积在朱祁镇面前。
让朱祁镇对事情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心中一遍一遍的想着,却是王振。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王振就是最大支持者,陪着他走过当初提心吊胆的日子。
但是这些年来,王振有很多小动作,朱祁镇并非不知道。
一来,这也算是酬功,二来,在外面看来,王振对朱祁镇也算是功臣,朱祁镇如果不保住王振,岂不是显示出朱祁镇太刻薄寡恩了。
所以,朱祁镇也敲打过王振,但是太多的事情,也就听之任之了。只要不误了朝廷大事,朱祁镇就当做不知道。
但是人是会变了。
就如朱祁镇而今已经不是那个仓促之间,举止失措的九岁小孩,而王振也不是当初宫中没有地位,在太子身边混资历的太监。
朱祁镇基本上已经控制住朝廷,虽然很多事情不能乾纲独断,但是大明整体走势,却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王振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内阁首辅,英国公等公爵,也都看之不起。
王振的忠心,朱祁镇从不怀疑。
但是朱祁镇现在考虑的不是王振的忠心不忠心。
而是整个宦官体系在大明的定位。
王振在宦官体系在大明的政治生态之中,就是一方势力。这一方势力,内有司礼监,外有厂卫,还有各地的镇守太监。
在太皇太后的放纵下,王振的努力之下,这个集团在宣德十年之后,一直处于扩张之中。
这是太皇太后担心,朱祁镇镇不住下面的人,为朱祁镇安排的帮手。
但是而今,朱祁镇需要这个帮手吗?是不需要的。
大明皇帝权力从来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同样的权柄在不同的人手中发挥出不同的作用,朱祁镇现在可以自信掌控太阿。不假他人。
所以,王振存在的第一需要已经不在了。
那么,王振存在有利于朱祁镇推行自己治政天下么吗?可有可无。
虽然厂卫甚至外地的镇守太监,对皇权有益。但问题是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各地方的官员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
当然了皇帝如果没有威信,地位官员自然也不会太拿皇帝当回事,或许人家更看重阁老。
但问题是,难道太监就不是这样了。
最近王振做的什么?明目张胆的在司礼监交付的奏折上做手脚。
话说历史上的万历矿税,派太监收税,直接将收税变成了明抢,就让全天下反对,就证明了指望这太监推行国策,想都不要想。
虽然文官集团有些难搞,但是有些什么还是离不开他们。
很多觉得,找人当官还不容易吗?
但是事实上就不容易。
且不说,如杨士奇,杨溥等岁月打磨出来的老臣,每一个都是瑰宝。不用说当代,即便放在大明历史上,也很难说是可以替代的。
寻常小官还办,但是可以主持大明这一套国家机器的人,却是很少。
所以,朱祁镇想要在国事上有所作为,即便是在私下里与杨溥这样大臣暗斗不断,朱祁镇也是离不开他们的。
但是王振之前所做所为,朱祁镇尚能容忍,不就是贪一点钱,揽一点财吗?
但是李时勉是什么人?
是士林领袖,也是功臣。
朱祁镇还记得李时勉在建立海关体系之中的功劳。
这样的大臣是可以折辱的吗?
如果朱祁镇今日不给李时勉讨回公道,那么今后谁为朝廷做事。
朱祁镇快马加鞭就是想在李时勉出事之前回京,一方面是为了救李时勉,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振。
王振于他毕竟多年情分了。
如果今日李时勉没有事,朱祁镇对王振的处置,也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是一旦李时勉真出了什么事情。
为了平士林之怒,朱祁镇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但是到了而今,朱祁镇却要做最坏打算了。
王振依靠朱祁镇多年的信任,早已从宫中蔓延开来,成为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但拿下王振固然只需一旨文书。
但是如何将宫中的动荡减轻到极点,并不妨碍朝廷,却是朱祁镇要注意的。
谁知道忠诚这东西,到了最后这关头会怎么样?
朱祁镇思量片刻,下了一道密令,让前御马监太监刘永诚和南镇抚司铁忠来见他。
朱祁镇反而放缓了速度,封锁自己即将到京师的消息,只有在刘永诚和铁忠到了之后,朱祁镇才准备入京。
王振却不知道朱祁镇已经距离京师不远了。
他此刻还在诏狱之中。正在提审李时勉。
诏狱之中,李时勉的待遇还不错,毕竟是朝廷大员,在诏狱之中,还是单间。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书房一般。
王振带着人,推门进来,说道:“李先生,多年不见,而今可好吗?”
李时勉表情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说道:“多年以来,李某俯仰无愧。有什么不好。倒是王振,你这些年做了多少亏心,当初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而今觉得可好?”
王振本来带着报仇的心绪,得意洋洋的。但是而今听李时勉这样说,顿时心中无名火起,却不知道往哪里发泄。
王振是秀才出身,否则也不会成为朱祁镇的启蒙老师。当初也是读圣贤书的。而今大权在握,所做所为,自然有很多不符合圣贤之道的。
王振之前没有想过,但是面对李时勉,一时间好像看见一面镜子,照见了自己。不知道是羞愧还是自惭,更让王振怒火不可遏制,王振冷笑说道:“李先生好,我就放心了,因为你很快就不好了。”
“我知道,李先生是诏狱之中的老客,我明说了。今个儿,李先生不要想活着从这里出来了,早早的按我的安排认错服罪,我能给李先生一个痛快的,而且向陛下求情,让李先生罪止一身,否则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李时勉听了,仰天大笑,说道:“李某平生无所傲,唯一骄傲的,就是这一把铁骨头。王振想要让我认你这子虚乌有之罪,且来试试,让我尝尝,与太宗朝的锦衣卫相比,这锦衣卫的老手艺,滋味变了没有。”
王振说道:“好,既然李先生有如此雅兴,咱家就如你所愿,来人带他下去,好好梳理梳理。”
王振在梳理这两个字上,是加了重音,想来决计不是简单的梳理。
王振一声令下,自然有几个锦衣卫大汉上来,将李时勉给拉了下去。
马顺见状心中暗暗焦急。
他越发感觉事情不对头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上前说道:“公公,李时勉不是别人,是在御前挂了号的人。这样严刑拷打,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啊?”
王振一挥手,让左右下去,这才叹息一声,说道:“杨溥拿厮将我一军,将外面闹得如此之大,陛下回来定然是要怪罪的。”
“而今之计,唯有在陛下回来之前,将事情给平息下去,即便陛下震怒,也能熬过去了。否则这才叫不好。”
王振也是很了解朱祁镇的。
如果王振能将案子结的很完美,内外咸服。朱祁镇明知道是冤案,未必会为李时勉翻案,因为翻案所得到的利益,未必能比得上不翻案的利益。
这也是王振给自己找的生路,速战速决。一刻也不能停留了。
如果说王振刚刚开始的时候,是被报复李时勉想法冲昏了头脑,而今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
王振虽然政治段位不高,但是也在中枢混了这么多年了。也被熏陶出来。最少杨溥而今在家养病,这种姿态,反而激起了文官集团大规模对抗。
一时间王振就要被弹劾的奏折都埋了。
王振也有些顶不住了。
王振敢做些小动作,将自己的不利的奏折暗中销毁,或者放在不被注意的位置之上,让朱祁镇不会发现。
但是他决计不敢将所有奏折都拦下来,不给朱祁镇看。
而今朝官几乎不说其他事情了,全部说王振这一件事情。让王振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朱祁镇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皇帝。他处理国事的经验,也是很丰富的,自然知道,每天奏折,最少最少在百封以上。
一般百封,多的时候,四五百封,甚至更多。
而今王振挑不出来几封不弹劾他的奏折,这事情他根本遮掩不住了。
但是让他示弱,他既不敢也不能。
因为王振很担心,他一示弱,将李时勉放出去了,会不会给文官一些信号。
之前,王振被弹劾从来是没事的,即便有事,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处罚。而今因为将李时勉放了,会不会激励下面官员,再接再励,将他的旧账给翻出来。
王振的屁股之下,从来不是干净的。
这个就是他一定要赶在朱祁镇回京之前,将事情给料理干净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朱祁镇舍弃运河,骑马回京,他还是按照朱祁镇乘船回京的速度来算的,却不知道,而今朱祁镇已经到了北京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