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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彩云消散,露出今夜明亮的蟾宫,月华如练一泻千里,照得人心难得清明。  茯苓忽然有些开悟,自商音长居九重天以来这段日子心头的郁结终于略有些消散,这时又听他说:“我从未听你提及曾经,想必是那段颠倒岁月太过残酷了罢。只是今时已非往日,你却依然还因那段过往而画地为牢,我以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并非盼你心无旁骛,只是三百年了,你也应当自由了。”  待听到他末尾那句“自由”,她忽然有些眼热。  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每一场轮回的间隙里,她都曾满面血泪地哀求那人,告诉他她不想再轮回了、她也不想成仙,她只想抱着曾与他共有的那些短暂的甜蜜一直堕落下去,哪怕成为孤魂野鬼也在所不惜。  可不管她如何哀求,那人都只是神情悲悯地低头看着她,然后再一次,狠心将她推进颠倒轮回。  一次又一次。  那些过往是她的心魔,将她困锁其中半点不得动弹,可风华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三百年过去了,她该自由了。  这时风华又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道:“要除心魔,必再入心魔,那颠倒之境既然困锁你如斯之久,你何不趁此机会再闯它一闯,彻底了结这个魔障?”  茯苓神色懵懂……她有些被说动了。  风华也不打扰她,只静默着任她思索,如此这么过了半刻钟,他听到茯苓略带迟疑的答复:“你容我再想想……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风华并未对这个答案感到失望,他只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对茯苓说:“你若想好了,就来嘉云殿找我。”  茯苓点点头:“好。”  她点头的模样显得很乖巧,因此前饮了酒,两颊也有些醉人的酡红,晚风轻轻吹,令人的心也不得不温柔起来,风华稳了稳心神,对她说:“出来得够久了,我们回去?”  茯苓自然答应,两人于是又并肩折返。  他二人行得很慢,离瑶池愈近,笙歌之声便越发清晰起来,只差最后一重天时,分明听得仙子们唱到“欢场哪知还剩我,老境翻嫌多此身”,茯苓听了有些发笑,正要跟着哼唱,却见身边的风华君忽而止了步。  她于是也停下脚步,折身回望他,奇怪道:“怎么了?”  风华君抬目望她,天外是丝竹悦耳,背后是火树银花,他眼里有些忽明忽暗的光辉,只听他说:“方才我邀你与我同入颠倒,其实倒不单是出于我方才说的那些缘由,我还另藏了私心,本不愿告诉你,可今夜似乎万般得宜,我想,还是告诉你为妙。”  茯苓:“……啊?”  风华静静站在距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玉冠束发,眸含星辰:“我以为你一早就明白的,未料前些日子风云对我说,你这人看似机灵、有时却又不尽然,他说,我若不明说,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那我就直说了,”风华吸了一口气,“茯苓,我想你做我的天后。”  晚风轻轻吹。  吹得这夜月色明亮。  吹得那人心神摇晃。  虽是六月,夜里毕竟微凉,本是有些淡淡的凉意,但风华君一颗心却似乎颇有些炽热,令他额角有些见汗,不过他仍力持从容,这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他见他话音落下,她仿佛吃了一惊的模样,又忍不住莞尔,眼神中也依稀流露出了些无奈:“……至于如此吃惊么?我以前,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茯苓的确是吃了一惊,严格说来,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乃至于有些慌乱:“嗯?啊……这——唉……”  她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心下便不免怨怪起那几杯果酿的后劲来,心想若非那几杯小酒,她何至于如此笨嘴拙舌、哑口无言呢?不过风华君的话倒在她一片混沌的脑子里来回响了几遍。  “……至于如此吃惊么?我以前,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茯苓在这句话的回音中一下子想起这三百年间风华君对她的种种善意来,想起每一回她碰上麻烦事,这位殿下便都会从重重卷宗中抽身出来施以援手,甚至上一回在中洲浮生殿内,也是风华替她挡下了荒芜尊座的盛怒。  她又想起前几日她和风云钓鱼时,风云曾正色问她:“茯苓,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是当真瞧不出我大哥的心意么?”  原来,风云那厮说的竟是有根据的么?  她越发觉得晕晕乎乎了,但此时实在不适宜沉默,她得说点什么才是,否则场面便要尴尬起来了,于是她咳嗽了一声,说:“这、这个事情,我看需要从长计议……”  她十分含混地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难免愈发尴尬起来,一抬头,却见风华正含笑看着她,神情似也温软,问她道:“这原是我向你求爱,你何必慌张呢?”  “求爱”一词实在言重了,茯苓不知说什么好,便只得在沉默中继续听他说:“我私心里想,若我终究能鸾凤抬轿迎你为妻,那是再好不过——你晓得,我承帝位要渡劫,日后迎娶的天后也要历劫,若这次你能与我同入颠倒,顺便将这个劫与我一同渡了,日后便也方便了……”  茯苓:“………………………………”  她闻言实在瞠目结舌,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储君殿下的脸皮竟如此之厚,还说什么“顺便将这个劫与我一同渡了”?  哪个答应要做他的天后了!  她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想了想仍觉不过瘾,又补了一句“臭不要脸”,便听见他难得爽朗的大笑,本要再趁势挖苦他两句,可见他眼中隐隐透出的深情之色,一时又有些口讷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那时其实有很多想对风华君说的话,譬如她想对他说她以前早就嫁过人了,又譬如她想对他说她当年嫁的那个人此刻就住在维摩诘天的长林殿,还譬如她想对他说、她被那人伤得狠了,终她一生都不愿再与情情爱爱的事情有所牵扯了。  明明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可是在那短短一刻,却无从谈起。  正踌躇,却听风华言道:“此事我绝不会催你,你大可以慢慢思量,若此时不愿应我,也不妨过些年月再答复,我相信我终能等来好消息。”  茯苓闻言一怔,再看他时,愈觉得此君光风霁月,于是便也愈说不出话,只任他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一并回了宴上。  风华君的神阶远高过茯苓,又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要上座,二人于是彬彬有礼地分了手,各自回了自己的座子,等待风华君的是一场又一场的应酬,而等待茯苓的却是一场又一场的八卦。  别鹤激动得两眼发了红:“说!你们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去了!”  茯苓本应立刻义正辞严将这句“见不得人”驳回,可她仔细一想,又觉得风华君方才与她说的那番话的确是有几分见不得人,于是索性也不接别鹤的茬儿,只一个人发愣。  别鹤见此自然愈发觉得其中有猫腻,无奈今夜的茯苓嘴巴太过严实,他撬了几次也不曾撬开,只得任此女在席上呆坐了片刻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遁了。  茯苓走后,别鹤十分憋气,只觉得若他掏不出茯苓与储君殿下的秘辛,便是白白在九重天当了这些年的闲差,更是浪得了一番长舌君子的虚名!  他于是开始撺掇一旁还在饮果酿的璇玑:“唉,我说,茯苓那厮平日里与你最要好,想来打听此事的重任还是要交予你更为稳妥,我建议,你不妨今夜就去她那里走动走动,趁她酒后套出几句实话来。”  璇玑斜了他一眼,自然是不肯,见别鹤扼腕的样子又忍不住问:“你何必非要揪着茯苓不放?她一个当闲差的,便是当真有什么秘辛,还能在九重天掀起什么浪头不成?”  别鹤以“朽木不可雕”的神色望了璇玑一眼,教导她道:“你糊涂啊!我这是想挖她的秘辛吗?我这是要挖储君殿下的秘辛啊!帝子红鸾星动的事若是让我捅出去,难道还掀不起浪头么?头发长见识短!”  璇玑“哦”了一声,默了一阵又说:“九重天上的帝子又不止一位,你就算挖不着风华君的,也可以去挖风云君的啊。”  “头发长见识短!”别鹤又虎了她一声,继续道,“物以稀为贵,储君殿下的绯色故事绝无仅有,自然有价值,那二殿下的风流韵事差点都要烂了大街,我去挖他做甚!”  话音刚落,别鹤忽而感到周遭陡然一静,他一回头,便见到那位“风流韵事差点都要烂了大街”的二殿下风云君正站在他身后,一时头皮发麻如遭雷劈,连忙行礼告罪,二殿下玉树临风举世无双,问:“本殿下的风流韵事烂了大街?我怎么不知道?”  别鹤快哭了,迭声说不敢,风云君倒不甚在意,仿佛不经意一般扫了一眼仍在一旁饮果酿的璇玑星君,又十分随和地将别鹤拉了起来,俯身在他耳边笑眯眯地道:“我的闲话你大可随意掰扯,只是我大哥那里你需少些打听,若我听见什么不好的风声,仔细我寻个由头打发你去中洲。”  语罢,风云君潇洒离去,别鹤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