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董有昕在说封洁的事,可他此刻必须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
他说:“那就纠正它。”
“纠正啊……”董有昕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怎么去纠正,更不知道纠正后会是如何。”
江山想了想,告诉她:“事实永远在哪里,不管你纠正不纠正,它都已成定局。”
董有昕能够在董宴宁面前说出要一查到底的话,但话已出口,她此刻想起来,却有一丝退缩。
在得知封洁可能死于谋杀的时候,她口中说要查证,事实上她的心已经倾向于相信对方。
可是,这条通往真相的道路上,实在太漫长。
是谁杀了她妈妈?为什么?知道真相的人又是谁?会不会是凶手欲擒故纵?一旦重新立案,她在公众面前又如何自处?
……
她手里握着谜团里的一根细线,却要去解开整个凌乱的线团,何其艰难。
“要我帮忙吗?”江山问她。
董有昕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她习惯于寻找聂谌来解决问题,江山的存在对她来说或许更像是一种平静的抚慰。她从未思考过,要借助江山的力量来处理困难。
江山在她这一刻的惊愕里读懂了她一闪而过的念头。
董有昕虽然是私生女出身,但她自幼在聂家长大,吃穿用度一应最好。聂家的背景为她的成长道路保驾护航,更有一个逐渐长大成熟的亲哥哥董静文替她扫清障碍。
她和江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也不可能是对等的。
江山淡淡牵了牵唇角,没说话。
董有昕醒悟过来,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她承认与否,在她潜意识里,江山始终居于她之下,这是在娱乐圈里不争的事实。但董有昕还是生出了一丝懊恼。江山能够问出这样一句话,就代表了他有能力帮她,也有办法帮她。她的迟疑,反而是对他的羞辱。
江山的脸色很平静,依旧微微一笑:“我没有在意。”
他说没有在意,却恰恰很在意。
年少时,他是父母的骄傲,家境优渥,学业有成,学医之后更是一飞冲天,被视为医学界的后起之秀。
他的未来终止在封洁死后十一年后。
他收到了那封匿名信,里面是一张法医验尸报告。
那是封洁的验尸报告,却与记忆里那一年的案件报道结果截然相反。
可是报告下面的签名,熟悉到令他震惊。
还来不及质询这张报告的真假,他就猝不及防地在小巷里被一伙地痞流氓伏击,被硬生生打断了右手的手骨,连通手臂上的经络都一并严重受损。
在那个潮湿的雨夜里,他忍着痛靠在墙上,只听到模糊又阴冷的声音。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只要钱。”
再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掩盖不了他的父亲是个赌徒的事实,母亲因债台高筑而远走高飞,父亲因欠债累累而出卖儿子的前程。
在进手术室之前,他冷汗淋漓,咬着牙坐起来问他的父亲,为什么?
他的父亲抖着手在手术知情书上签下名字:江启零。口中喃喃:“他们不来找你,就要来找我,你不能怪我,你好歹还有奖学金,你还得起。”
江山的内心在那一刻安静至极,连手上的痛亦仿佛是虚无的。
那张验尸报告下面的签名,也是江启零。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出院的时候,他回家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平静地告诉父亲:“我替你还债,那是我欠你的养育之恩。再多的,我也没有了。我已经不能握手术刀,就只能靠这张脸了。身为法医,你曾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骄傲,可是现在,我去替你赎罪。如果你还有良心,就闭上眼睛想一想,死者的眼睛能不能瞑目。”
江启零自那之后就失踪了。
时至如今,连江山自己也分不清,他对董有昕究竟是喜欢更多一些,还是愧疚更多一些。
她如何轻视他,都是他应当受的。
为了赌债,江启零收人钱财,伪造了另一份验尸报告证明封洁死于自杀。
法医,当为死者言声,可因为他的父亲,她的母亲死不瞑目。
江山抬起头,直视着董有昕,重复了一遍:“我不在意。”
甚至,他依旧是微笑着的,目如星辰,眉似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