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来试试啊。”
女人声音轻柔夹杂着一点不以为意的骄纵。
甲板上都是低低的谈笑声,然而这句话却径直钻入他耳中。
梁宴辛正低头整理着袖扣,闻言眼珠动了动抬眸望过去。
雪白脊背小半光裸,肩胛骨与脊柱沟阴影分明漂亮得晃眼。
温书瑜一只手托着脸,说完之后却没人回应,她奇怪地一掀眼打量,勾勒过的眼尾上翘着。
坐在对面的喻楚神色僵硬,飞快地朝她眨了眨眼。
温书瑜一怔,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她不自觉微微坐直身子,托着脸的手也放下了,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身后忽然传来殷勤的“梁少”二字。
梁少……在莛城被这么恭敬谄媚地称呼为“梁少”的,还会有谁?
“嗯。”并不陌生的嗓音低缓磁性一个字应得懒散倨傲。
温书瑜脊背微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回头,可男人已经抬脚从她身侧经过,顺带在听旁人说话时淡淡垂眸瞥了她一眼。
像不耐烦听对方说话因此移开目光不经意四处打量,可她却总觉得他眸光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
温书瑜呼吸一顿尴尬地攥紧手指。
她刚才也是头脑一热随口一说怎么正好就被当事人听见了,这也太倒霉了吧。
等人走远喻楚才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天今天运气怎么这么背刚好我们一说话人就出现了。”
“是啊”其他人苦着脸附和,“书瑜,你刚才说的那么快,都不给我们拦住你的机会。”
“你们这么后怕干什么,说那句话的人是我吧?”温书瑜握住酒杯,轻咳一声神色如常地抬眸,“不过也没什么,本来就是玩笑话,难不成一个大男人还当真吗。”
“你两个哥哥跟他关系好当然不怕啦。”
“不过我记得,书瑜你不是和梁少一起跳过一支舞吗?”
“真的?什么时候?”
“几年前温叔叔的生日宴呀!书瑜,就是你出国之前的那次。”
“哦,那次啊,”温书瑜恍然似地点头,“我记得。”
她眼底与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怎么可能不记得。
“还没听说过梁少在宴会上和谁跳过舞,”喻楚感慨,“早知道我也在还是小孩儿的时候去试试看能不能行。”
其他同伴笑嘻嘻接话:“那恐怕你得先有两个那么厉害的哥哥才行得通。”
温书瑜心里有点烦闷。
即便同伴们说这些只是无心,但却精准地一次次戳在她过去的痛处上不管是那些不好的记忆,还是因为被提醒因为有两个哥哥,他才对自己好、让自己能够自作多情。
神色如常地又聊了几句,她就找了借口站起身走向船舱,半路却被又结束了一支舞的宋葭柠拦下。
“眠眠!”
手臂忽然被拉住,温书瑜一愣,转身笑问:“葭柠?你不跳舞了?”
“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宋葭柠含糊答完,凑近了话锋一转,压低嗓音道,“刚才我看见了,梁宴辛也来了?”
温书瑜抿唇“嗯”了一声。
“我还看见他从你刚才的位置旁边经过,”宋葭柠略一回忆,“感觉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说着她笑起来,意有所指地道:“诶,眠眠,我记得你说你现在喜欢稳重内敛的男人来着……”
剩下半句话没说话,却更显得意味深长。
“是呀,所以,”温书瑜皮笑肉不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宋葭柠的腰,“你想表达什么?”
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她还栽过大跟头。
温书瑜恨不得能用自己的言行举止,百分百表达出“我非常后悔过去喜欢你并做了蠢事,以及现在也完全放下了”的意思。
虽然当初就看轻她感情的男人可能并不在意这些,但她必须要表现出这种意思,不然总觉得落于下风,显得被动和没长进。
宋葭柠怕痒,被这么一戳立刻笑着求饶:“我就是随口一提,不说了不说了!”
两人招来侍应生让他倒两杯酒,最后侍者取来了两支香槟,“温小姐,宋小姐,这是温少吩咐的,他说喝香槟不容易醉,但也最好不要喝太多。”
不容易醉……
宋葭柠轻咳一声,面色如常地朝托盘伸出手。
……
施晴站在甲板角落,隔着游泳池与甲板上交错的身影,远远地看着两道靠着围栏谈笑的身影。
那笑容还和五年前一样,刺眼得厉害。
这里的人谁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温书瑜却因为家族是个中翘楚,所以理所当然在方方面面压她一头。
而她自己,即便得知了对方的弱点与小把柄,也因为威胁而不能声张。
施晴厌恶地别开脸,视野中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她双目一亮,眼底渐渐浮现出痴慕。
梁家太子爷……
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就好了。一想到温书瑜可能会有的反应,她心里就一阵快意。
想起父母的吩咐,她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抬脚往那边走。
大家都因为畏惧和害怕难堪而不敢轻易接近梁宴辛,可万一她能做成功的那一个呢?
身高腿长的男人身边不缺谄媚面孔,好不容易等到没人在周围,施晴忙加快步子靠近。
男人垂着眼,指间把玩着烟盒,漠然得像根本没注意到身边有人,连眼尾余光都懒得施舍。
“梁少。”她按捺着悸动与紧张,尽力自若地一撩鬓发,露出红色礼服半包裹着的肩头与丰满线条。
男人虽然没回应,可是也没拒绝或离开,施晴壮着胆子又靠近一步,“梁少,上回应酬时我和父亲一起去,然而却没和您说几句话,一直觉得很可惜,还好今天”
蓦地,男人轻轻一声嗤笑,她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上回?”面前的男人手腕一动,漫不经心把烟盒往桌上一扔,掀起眼漠然道,“你谁?”
施晴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已经径直从她面前毫不留情地走开。
周围有人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状幸灾乐祸地窃笑起来。她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那些窃笑和目光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耻辱与难堪让她脸色涨红微微扭曲,最后变成嫉恨成倍转嫁在另外的人身上。
施晴嫉愤当头,转身看向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年轻女人,对方一个人端着香槟杯走在甲板上,身侧泳池的波光投映在她后背。
对方出现时总是光鲜且众星捧月,不像她现在,被拒绝被嘲笑,屈辱到了低如尘埃的境地。
……
“温小姐,”侍者走近,“温二少让您去里面二楼坐一坐。”
温书瑜点头,“好,如果葭柠她跳完这支舞问起,你记得跟她说一声。”
“温小姐放心,我明白。”
叮嘱完之后,温书瑜转身打算往船舱的方向走,然而转身时一个没留神就和身后的人迎面撞上。
对方立刻一声惊呼,端着红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温书瑜反应飞快地侧身避开,避免酒液泼洒一身的惨剧。
然而还没来得及站稳,混乱中斜后方忽然有什么撞了她一下,温书瑜重心顿失,身子一歪就朝着一旁的泳池倒去
原本波光粼粼、赏心悦目的清澈池水,一瞬间让她睁大眼,心凉了个彻底。
眼看着就要栽倒进去,温书瑜紧张地下意识闭上眼。
下一秒,腰间蓦地一紧。
下坠的惯性被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强行终止,铺满视野的水波急速后退。
温书瑜上半身被对方力道带着翻转,背朝泳池的那一刻她本能地伸出一只手抓握,另一只手抵住对方铺陈着结实肌肉的胸膛。
因为惯性,她扑进了对方怀里。原本拿在手里被遗忘了的香槟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倾斜了杯口,里面的液体洒了个彻底,杯子则摔在了地上。
温书瑜肩膀与锁骨冰凉一片。
与此同时,侍者手里的托盘被碰翻,几个杯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周围人此起彼伏地惊叫出声。
男人揽着她转身,避开了飞溅的碎片。
而温书瑜则茫然地睁着眼,双目因惊魂未定而微微失焦。
心跳飞快,她微张着唇呼吸有些急促,等紧接着看清抱住自己的人后,立刻整个人一懵。
……梁宴辛?!
他垂眸看着她,神色毫无波动,浅棕色的眼瞳里浮动着泳池倒映的光晕。
明明看着让人觉得冷,但目光又因为池水波光显得暧昧不清。
波光同时勾勒着近距离下他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视野中只容纳得下彼此的脸,上身大半也紧紧相贴。
从五年前到现在,这是最最亲密的一次举止。
温书瑜一瞬间有点恍惚,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又下意识因为紧贴着对方的身躯而脸热。
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是发芽穿透土层的小小绿植,发软地往上轻轻一碰。
他手腕忽然动了动,正好硌在她后腰布料镂空处的腕表在肌肤上刮过,又冷又有点疼。
冰凉的坚硬触感,像极了他现在的样子。
温书瑜一下清醒了。
懊恼的同时意识到自己正抓着对方的领带,她立刻收了力道松开五指。可刚一松手却发现对方暗色的西装外套上湿漉漉的一片。
显然,香槟也洒在了他的身上。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有点懊恼。
暗色领带绕着女人纤细的手臂,最后从她指间滑落。梁宴辛目光动了动,视线淡淡掠过女人的手与领带。
他想到的是那天在机场,她臂上指间缠着的那根墨绿领带,看上去将缚未缚,惹人蠢蠢欲动。
他又一垂眸,瞥向她肩膀。
上面布着湿淋淋的水痕,此刻正蜿蜒向下,最终汇入凹陷的锁骨线条内,折射着四周光亮,莹莹的一小滩。
“梁……先生,”温书瑜到底没在众目睽睽下喊出那个称呼,她咬着牙,手落在男人胸口肩膀也不是,收回也不是,进退两难,“你可以放开我了。”
说完,她微微抬起下颌,不愿在气势上落于下风。
男人轻轻挑眉,目光从她脸上逡巡一圈,姿态漫不经心到让她觉得挑衅。
温书瑜有点恼,身形也越发僵硬,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她心跳莫名有点快。
靠得太近了,男人那条手臂的力气也不容挣脱与反抗。
很快,他放开了她,松手时唇角极为细微地动了动,弧度小到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他后退一步。
侍者迅速上前递来纸巾,温书瑜目光还迟疑地定在梁宴辛身上,分心将纸巾接过。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呆怔的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道身影。
是宋葭柠。
她径直快步走到施晴面前,抬手端起旁边托盘里的红酒,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红酒泼洒而出浇了施晴一脸,接着颜色浓重的液体又淅淅沥沥往下流淌,流到她的胸口和礼服上。
她尖叫一声,双手胡乱挥舞着,一副惊吓又难受却不敢用手直接去擦脸的模样,周围人顿时四散躲避开。
“宋葭柠!你干什么!”终于,施晴勉强睁开眼,面色因为愤怒而涨红扭曲。
“干什么?”宋葭柠冷冷笑一声,“你那只脏手做了什么,以为趁乱就不会有人看见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书瑜已经明白了过来刚才倒向泳池之前,她是清清楚楚感觉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的。
再一看施晴脸上的表情,刚才的事显然有鬼。
她心里蓦地窜起怒火。
施晴立刻反驳:“我做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怎么,刚才伸手想把书瑜推下水,现在又不敢承认了?”宋葭柠语调更冷了。
“推书瑜下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施晴满脸难以置信,“就算真的有点碰撞,那也是人多混乱,不小心的。”
虽然表面还勉强镇定,其实她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后悔。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死不承认,她如果说自己是不小心的,温书瑜难道还能逼她承认是故意吗?
都怪她刚才头脑一热失去了理智,想也没想就伸了手。梁宴辛会突然出现也是她完全没想到的,他会不会看见了什么?
可是她刚才找的角度还算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温书瑜微抬下颌,眉眼间掠过嘲讽,“不小心?要不要一起看看监控录像?甲板上这么多监控,你要是真的什么也没做,总能澄清自己。”
说话时,她拿着侍者递来的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身上的酒渍。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安静,气氛格外紧绷僵滞。
施晴脑子一懵,手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她怎么把监控给忘记了?!今晚宾客非富即贵,为了保证安全,船上的监控设备只会多不会少。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围观的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
“我好像看见施晴主动靠上去,然后手臂动了动。”忽然,有人开口,“不过,再细致的动作就没看清了。”
“好像?凭一句好像就可以说出来误导人污蔑我吗?”施晴气急,“我靠近之后的动作都是为了拿侍者托盘里的酒,谁知道她会忽然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