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6.游侠(1 / 2)出东吴记首页

李广德家有良田数百亩,地客十五人、徒附五人,平日却常行商贾之事他是吴郡乌程县南浔乡人,今年三十八岁,却已丧妻丧子,止余己一人,孑然存身。

他三十八岁的年纪并不算小,因而乡中人时常称他作“李鳏夫”。然而李广德虽生性沉闷内向,却为人友善,对此类调侃通常都是一笑了之,在这质直的汉季,在这被中原人想象为一言不合就要拔剑试人的吴会之地,不免令人尊敬然而他又始终不思再娶,也被乡人们视为异类,时常用来告诫晚辈,说他生性有些轻薄。

今日他背着一小竹箧新采的菰笋即茭白的古称,目的是去海盐县华亭乡去拜访一位友人,并将这些菰笋赠与他。

在此汉季,“会稽之菰”、“吴淞之鲈”,这两样东西都被视为吴会之地所独有的鲜美之物,在江淮以北都颇有名气。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称道“会稽之菰”的张衡是前汉人士,他在如此称道之时,江东止有会稽郡,并无吴郡。迟至后汉永建四年即公元一二九年,方以钱唐县为界,在会稽郡以北生生分割出一个吴郡来。菰之最负盛名者,系乌程县所产。乌程县如今既属吴郡,则张平子所谓之“会稽之菰”,如今或应谓为“吴之菰”了。

李广德准备了一小瓶井水,不时浇洗箧中菰笋,下盘亦是加足脚力,只希望早点抵达友人宅舍。

他年富力强,又自幼习练手搏、兵械,因而在膂力上要右于常人许多,走起路来也是步履如风。有一条顶端包着铜丝的木殳挂在他所负的竹箧背后,那是他用来防身用的兵器。

但是在路上的时候,他却被一股接着一股从钱唐县东北两乡处离散的“流亡”给拖慢了行程。

听这些流亡们说,本月上旬有一股大风席卷了钱唐县,海水倒灌,冲毁了海塘边许多村庄,又在钱唐东北诸山冲毁山石,石头卷着泥沙奔涌而下,更是将几个闾里完全填埋。大风带来的暴雨不仅基本改变了本地的地理面貌,又阻断了通往西南方向钱唐聚邑的道路,他们不得已之下,只能往吴郡腹地逃难,希望能够被这里的官吏或豪强搭救。

李广德听这些因灾逃亡的贫民们诉说困难,也是唏嘘不已,后来他看到一小股十余人的队伍中多为老弱妇孺,只有四个面带菜色的男子,觉得他们在自保上力有未逮,便主动留下来,说是一路有伴也好。

也是奇怪,李广德在乡里生性沉闷,在外与生人交往,却是口齿伶俐,而且他长得敦厚实在,显是良善之辈,因而一下子就取得了这些流亡者的信赖。

“我们现在虽然是走在官道上,但近些年来,官道上也不甚太平,不时有匪贼出没。大家在路上都小心些。”

李广德一边走,一边不时提醒大家,引来一阵诺诺声。

他也是细心,说话之间,自然而然地拉紧绣衣,将内衬的蜀中织锦掩藏住。

“李大兄,”有个男子好像对李广德是乌程人这件事十分好奇,“听说你们乌程县出了各大人物,叫做孙坚,他在少年时就杀死过海贼,是有这样的事吧?”

“没错。”李广德当然还记着孙坚,再转念一想,又记起他就是邻乡人,“孙文台确实是一个少年豪杰,可以称得上智勇双全了。”

那男子继续问道:“这位少年英雄现在在哪里呢?”

李广德其实对孙坚并不是特别有印象,他努力回忆着,说道:“好像是被朝廷拔擢到北方去做官了……应是在淮泗一带的某个县里做县尉吧。”

“那可真是了不起呀……”那乡野男子啧啧称赞着。

李广德却在回忆之时,突然想起在十几年前,在孙坚十七岁杀死海贼的那一年即熹平元年,还另外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便是句章大盗许昭自称阳明皇帝,周合数万人攻略周边郡县,当时孙坚事迹在前,已为乡人所知,故被长吏召为郡司马,募集精勇得到千余人,跟随郡守与州刺史臧旻大破许贼。后来孙坚因此被臧旻举荐到朝廷,再被朝廷拔擢为淮泗某县的县丞。

想来这孙坚在淮泗之地做县丞,已是十余年前的事,如今孙坚在哪里做官,官又做到什么高度,他也都是一无所知。

李广德看了一眼刚才与之对话的那个乡野村夫,见他仍在啧啧称赞,嗫嗫又止。

他走南闯北,去过丹阳、豫章诸郡,自诩见多识广,从来都是将自己视作异于乡野村夫的不寻常之辈,眼下也没必要与这些生人交浅言深,便把话题闲扯到日常琐碎中去了。

……

在钱唐县通往由拳县的唯一官道的南侧的灌木丛中,草叶簌簌摇动,若近前一看,便能看到九个个头大小不一的少年人伏在其中,正暗中窥视着官道上的队伍。

“数一数,大抵有多少人?”

“五、六、七……阿招,他们总共有十五个人。”

“好极了!连上他们带着的这些辎重,我们可以好好赚取一笔赀财了!”

伏在灌木丛中的王招兴奋地对身边八名半大少年们说道。这些十五六岁的闾里少年皆是“亡命子”,亦即脱逸了户籍、不再受到编户齐民制度控制的“逋逃”,他们都寄食在这名为王招的少年游侠的家中,供王招驱驰,不事生产,而是专行剪径之事,杀掠路涂上的行人。

这王招乃是本县安民乡西硖里人,系本县豪右王氏的宗亲。但因为王招家“世为游侠”,其祖辈就因好行游侠事而被宗亲本部视为轻薄子,并被宗亲疏离,故对于王招的日常生活来说,他身上的这层血缘关系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