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泡面煮熟了！来来来，快吃快吃。”何家华突然捧着自己的塑料餐盒便去舀汤，其他人也是一拥而上，好不热闹。

王道潜见大家都去争抢那泡面，似乎心里并不是时时挂念着此前讨论的“定鼎江东”的大业，对这等草创大事的难易程度，也有些过分想当然了，他反而有些忧虑。但大家甩锅的心思很明显，都不想给自己揽太多活。他无奈地微微一哂，一边舀面汤，一边悄然沉下心来，静静思索。

但他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也并不是什么宏观层面的东西，而是之前在东山用望远镜看到的西硖乡那个头戴赤色帻巾的少年：从他外形、气质以及家居环境来看，很难让人不将其与张成畏惮地描述的那个“恶少年”王招联系在一起。

若这个中学生模样的人也称得上是“恶少年”……王道潜思及此处，不仅不再感到什么压力，反而觉得事情竟变得有些好玩了：所谓“恶少年”，竟不过就是这样的小流氓么？！其实这类流氓所谓的“武断乡曲”的事迹，也也不是在东汉末年才有的景象……在漫长的中古时代中，天朝乡村的“秩序”往往被操持在个别乡痞手里，他们只消打打杀杀、耀武扬威，便足以称霸一方。

王道潜用塑料盒子接过沈梦熊舀来的泡面，随意吃了几口，又胡思乱想：不过，这样矮小瘦弱的流氓都能让地方官吏如此忌惮，且不去管这地方治理的糜烂了……倒是想问一问，我们这些现代人的体魄，若是在汉朝人看来，那得算什么？

王道潜的问题是合理的。

两汉之际，民间将身材高大与否直接与美丑结合在一起，且男、女皆适用该标准。两汉史书中常有意识地记载身高八尺以上的男子，以为容貌出众“伟美”、“雄壮”、异于常人女子亦以身材颀长为美，如东汉后宫甄选女子，以“长壮妖絜有法相”为标准之一按和帝邓皇后身高七尺二寸、灵帝何皇后身高七尺一寸，皆在165厘米左右，即使放在21世纪，亦属于理想的女性身高。

王道潜又想起当日张成和他身后亭卒、以及其背后墙垣上的那个拔刀男子的惊慌模样。也许几个现代人高大、宽厚的“雄壮”身姿，也是让他们如此不安的重大原因。

王道潜甚至展开联想两汉魏晋时期，人的容貌姿容是否可能构成其社会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犹记读三国演义时，袁本初以貌取人，正与曹操取才不拘一格相对庞统形貌丑陋，初时也未受刘备器重。袁家四世三公，刘备“贩履织席”，贵族与平民在评价人的问题上皆有类似观念，确须留意。

王道潜于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伙穿越者们都未蓄须。这也可能会引起时人惊异。因为除了太监与特立独行的怪人，此世男性似乎皆有留须之习惯。

于是王道潜将他的思考与众人说了，亦提醒蓄须的重要性甚至胡须的浓密也与美结合在一起，关羽被称为“美髯公”，即反映了本时空民间审美的一般观念。

众人皆无异议。其实穿越以来，大家都没有再怎么修理过边幅，索性稍加修剪，把须发蓄起来便是。

沈梦熊笑道：“其实这也没啥，就是每天都得花时间好好清洗而已。我记得在我们来的那个年代，欧美的一些年轻人也开始流行蓄胡了。”

“我之前去美帝的红脖州，发现当地很多年轻人确实就是这么干的，”胡津龙笑道，“他们那些讲美国大兵如何如何神勇的主旋律片子中，也经常能见到蓄着一口大胡子的四等人。真是有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倒感觉说美帝这帮人玩返璞归真反而不太合适了。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恒久的审美品质，甚至和某种群体性格、心理有关。”

鉴于刚刚在身体方面自我建立的心理优势，王道潜再想起这个王招的时候，便免不了往一种消极的方向思考了。

他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恶少年”王招的形象，便好像是通透了一些关节似的，嗤笑一声，喃喃自语道：

“乱世将至，总会有些人突然豪言万丈，仿效历史上的人物，立下气高千仞的志向。但到头来，连扮成奇里斯玛式的人都极少大多数人，大约只是那种武断乡曲的村痞罢……我们那个时代里那些胆小口快的口炮党们，或是多多少少与这些二世纪的村痞共享着同一种灵魂的……”

“谁呀？”孟晓波好奇地问。

“口炮党还是村痞？”沈梦熊机敏地抓住要点。

“老王高屋建瓴。”何家华又岔开话题。

王道潜淡淡一笑：“就是张成说的那个王招。”

孟晓波若有所思：“其实……那就是个村痞吧……哎，道潜你都已经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