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几年前,国内的精神病院还不被得到重视,尤其是二三线的小城市,一座城市才有那么一家精神病院,却还是大多数开在郊区,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走廊满是床位,且每个床位都住着病人。 精神病人分很多种,像影视剧里演的‘傻子’,毫无认知能力只会傻笑犯蠢,下一秒就拔刀杀人的类型在现实中并不多。 精神病院开放区域住着的大多是抑郁症患者,他们吃药吃到麻木,每天失去人生希望。 当时抑郁症还不被普遍,精神病院的形象被扭曲,所以来精神病院应聘的护士和医生少之又少,尤其是小城市的精神病院。 开放式病区人满为患,走廊遍地是加床,急诊部却仍然每天都排满了人,护士们都照应不过来,更别说住在特殊病区的他。 那时候,他们是早晨和睡前吃药的,护士一人派一个杯子,有些病人会选择老实一段时间,吃完后会伸舌头给检查,等到护士对他放下戒心,他们有的会选择去厕所扣喉,有的会卡在喉咙口,等护士一走马上吐出来…… 他就是选择卡在喉咙口的那一类人。 一个小杯子里,有些裹着糖衣的药片只有一两粒,有些大片的白色药物会被掰掉一半,也有颜色不一的胶囊。 第一次,他只吃掰掉一半的白色药片,如此吃了一个月,其他药都会被他藏起来或者到厕所冲掉。第二次,他试了裹着糖衣的药片…… 如此反复试验一段时间后,他基本搞清楚药物的成效和副作用,然而这样做的下场,最明显的还是肝脾都得到明显的伤害。 那时候林良已经接手他,作为在顶级精神病院工作过的医生,一看病例就知他的小伎俩,于是转到清河院,试药的过程并不愉快,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良在很大一程度上都会满足他的求知欲,就算那时他对他是不加修饰的,摆上台面的极度提防,可林良的脾气非常好,从不跟他一般计较,一旦推敲出他的困惑,就会旁推侧引的给他解答。 譬如从一开始,他试药的举动就引起了林良的注意。 那天,两人在无人的病房里交谈,准确来说他是病恹恹的,而这位新来的医生精神头十分的足,还好心情的梳了一个周润发先生式的大背头。 天秋在见陌生人的时候,手里或者怀里必定要抱着东西,那天他就抱着一个枕头,观赏着这个大背头,心想:这位医生一定很自信,有不少女朋友,也很讨女孩子喜欢。 发型和衣服颜色在某种程度上都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比如他就喜欢有刘海,长长的刘海,遮住戾气的眉。 “你喜欢心理科还是精神科?” “精神科。” “为什么不喜欢心理科?” 林良手捏着一份报告,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打量他,那时候林良也才刚博士毕业,三十岁不到,刚从美国的一家康复中心转回国内,因为林母。 “不喜欢没有理由,喜欢才会有上千个理由。”天秋反问:“你为什么会回国来?美国医疗待遇低?” 林良闷笑,“是有点低,所以现在发展成一人一个问题是吧?OK,换我来问,虽然你年纪小,但反客为主的手段玩的溜,不喜欢心理科,是因为你在住院前就接触过了对吧?这两科,只有精神科你没接触过,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不必多回答。” “是。”他抱着枕头,下巴搁在边沿上,反问:“我外公聘用你多少年?” “这个全由他老人家做主,他想要多少年就多少年,反正违反合同的毁约金齐老先生是付的起的。你有尝试过自杀吗?” “没有,我不做傻事。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也不做傻事。你有梦中情人吗?” “巩俐。你呢?” “好巧,我也是巩俐。”林良哈哈大笑。 天秋眯着眼打量他。 “OK Man,怪不得说眯眯眼都是怪物。”林良举手投降,“我大学同学,我初恋,不过她已经嫁人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想说的?” 天秋沉默半响,“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林良:“老实说,我问了这么多,你只有最后一个回答是真的,这样也是没什么意思。” “是你混淆回答在先,你的每一个回答都很含糊。” 林良笑了笑,没说话。 临走前,他说:“你喜欢睡觉吗?” 他莫名其妙,“不喜欢。” “OK。” 林良离开病房后,走到护士站,漫不经心的问护士:“你们的小少爷有问过你们每种药物的功效吗?或者有提出过减药,换药吗?” 护士们齐齐摇头,“小少爷从不问我们这些,比如什么时候能出院,能不能减药,可不可以多吃糕点等等,从来没有。” 林良了然点头。 当天,他在天秋的病例上备注:该病人求知欲强,病人有观察其他病人和药物的习惯,爱说谎,不乐意给人平添麻烦,喜欢对等交易。 备注2:不宜强行交心,不宜把话摆到台面上,要虚着来。 第二天,还是一对一治疗。 林良见到他,他仍没有从试药后副作用的创伤后恢复,还是病恹恹的抱着枕头,咬着营养液一角,在护士的带领下走进来。 林良:“早安,小家伙。” 天秋淡淡的瞥他一眼,又瞥到护士指着单人沙发,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用手托着营养液,“这是你的新办公室?” 林良扫了一眼新环境,说:“不适应是吗?我也不适应。齐老先生似乎还把你当小孩似得看待,才会把这里,装扮的,那么,童趣。不过我给你一个权力,你可以对我的办公室做任何事,给它重新装扮也好,家具重新摆放也罢,我不介意,你开心就好。” 他当作没听到后面一句,“你不适应,为什么不重新布置?” 林良:“因为我懒,如果你也懒的话,那我们只能一起来进入适应状态了。” 天秋不吭声了。 林良站在办公桌边沿,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今天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舒服啊,脸色不太好,这样,我们按团体治疗的方式来,我给你一个词汇,你分享你的故事,编的,真的,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都行。你给我一个词汇,我分享一个故事,当然我说的必定是我自己亲身发生过的。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我先。” 林良还没收拾好,他更想坐下来好好听故事,“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你不是都知道吗?”他懒懒得说。 林良拍了拍手掌,“可以,不想受我的故事影响而迫使你说出真话对吧?既然如此,我都猜到了,你不如让我先说。” 他当作没听到,“我可以说了吗?” 林良把文件归纳整齐,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做了个手势,“OK,请。儿童节。” 天秋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说:“九岁那年……” 林良翘了个二郎腿,把笔记本搁二郎腿上,瞧着他。 转眼珠子是下意识思考的举动,还有欺骗的心虚含义。齐老先生还说过,可怜的小家伙从八岁后就没有所谓的儿童节经历了。 他忽然垂下眼睑,抿唇笑,“换一个。” 林良:“理由。” 天秋盯着他,“你不是都知道吗?” 他的语速极快,林良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语速:“知道什么,我又不是神仙。” “哦,原来你就是想听我编故事。”他耸肩,“好吧,既然我亲爱的医生都做好选择了,那我说一个也无妨。” 林良露出笑容,掩饰内心的漏拍,这小家伙无论是思维逻辑的转换还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都很高超。 从一开始,他就是想听天秋编故事。 有时候,即兴编故事比真故事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因为编的往往都会顺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故事越长,讲到最后都会力不从心,因为框架过大,人的脑海里储存不了那么多虚拟和刚被构思好的设定,更何况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而真故事由于贴近现实的走向,会有一些来源于外界力量的枷锁桎梏着这个故事的走向。 从一开始,他就引着天秋先说,小孩子都爱和陌生的大人反着来,他无意般的多说一句,就使得他下意识想说假故事。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小孩。 在天秋的人生视角中,也许有齐老先生和作为医生的他沟通关于他的画面,因为齐老先生是他的监护人,在确定主治医生后,作为监护人的齐老先生必定会和主治医生有一定程度的交流,这是脑子中的形象信息子,就像是计算公式一样得出的结论。 然天秋并没有接收到沟通到哪种程度的信息子,因为中间缺漏了一部分,这个命题也是虚构的,他不能获得具体的信息,所以他用这种方法试探组成命题中的一员,只要林良随便说出个回答,他都能推敲出这个交流程度有多深。 现在他知道了——不遗巨细。 天秋是一个不喜欢吃亏的人,也喜欢等价交换,林良给了他巨大的信息,他就会透露相等或小于的信息给他,所以林良也不无收获。 也是从这个故事起,林良发现他的小病人存在强迫症隐患。 天秋患有强迫型人格障碍,作为医生的他是知道的,齐老先生告知过他,天秋在童年时期的教育都是畸形的,打破了人的格局,迫得他迅速成长,对自己有着变态般的自我约束。 有研究显示,在普通人群中,人格障碍的患病率是10%~15%。然大量研究认为强迫症与强迫型人格障碍间存在着某种特定联系,有数据显示约有三分之一的强迫症患者存在强迫型人格障碍。 天秋还处在童年时期,他至少要到来年二月份才过真正的十二岁生日,结束儿童期,开始十三岁的青春期。 那么他到底是不是强迫症? 林良头疼,他希望不是。 因为所谓的强迫症可比强迫型人格障碍要棘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