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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邺永平七年,四方无事,春和景明。

寒食一过,扬州城里家家举火,户户升烟。

炊烟融了官河水汽,漫成轻纱一匹,笼住千树的烂漫桃李,万条的拂水绿枝,也笼住了河上的二十四桥,水畔的十万人家。

城南通义里的赵家宅内,蔺知柔半靠在床上,眼睛却盯着门口竹帘,翘首期盼寒食过后的第一口热食。

穿来古代十载,每年最难捱的就是寒食节,按习俗连着三日不能生火,只能吃冷的,连病人都不得幸免。

偏生她大病初愈,脾胃正虚,三天冷食吃得她生无可恋,寒食后的清明日,也就成了她的大赦之日。

这一天的早膳要比平日丰奢些,依照惯例,赵家吃的是笼饼。

笼饼不比别的,得一屉一屉蒸。

他们院子总是最后轮到谁叫兄妹三个不姓赵呢!母亲虽然姓赵,但出嫁的女儿投奔母家,比寄人篱下还不如。

这不,婢子小金一早就去东厨排队,排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竹帘一动,蔺知柔的心也跟着一跃,满怀期待地伸长脖子,来人却是母亲赵氏,手捧着一叠衣裳,神色张皇:“柔娘,赶紧起来更衣盥洗。”

赵氏年方三十有二,已守寡三年有余,淡眉细眼,身形薄削,正值华年,绮貌阙无,相貌和身上素服一样寡淡。近来日以继夜地照顾一双染上时疫的儿女,又添了几分憔悴。

蔺知柔不解:“要去哪里啊,阿娘?”

赵氏已经把手中衣裳抖搂开,却是件蓝绸小上衣:“去前厅,快,外翁等着呢!”

“这不是阿兄的衣裳么?”蔺知柔一边说一边把左胳膊伸进袖管里,奇道,“外翁找我做什么?”

“高明府来了。”

高县令?真是稀罕事,江都县令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士人眼高于顶,怎么会折节与赵家这样的商贾来往?何况扬州城中名商巨贾如云,赵老翁这小小药材商压根排不上号。

“县令来我们家做什么?”蔺知柔问道。

赵氏摇摇头,手脚麻利地替女儿穿上下裳,系上腰带,从怀里拿出竹梳子,三下两下梳成一个男童的小髻,拿一根银簪固定住,再戴上小纱帽。

“那我去做什么?”

赵氏避开她的目光,神情有些异样:“高明府要见你阿兄,可你阿兄病着不能见客,又不能叫人白跑一趟,你们兄妹模样相似,且替你阿兄见这一趟罢。”

“阿兄怎么还没好?”蔺知柔皱起眉头,“不是说前日已经退烧了么?”她阿兄在州学传染了流感,回来又过给了她,现在她都已经痊愈了,怎么他还病着?

“昨日又有些不好……”赵氏脸色不豫,搪塞道。

流感可大可小,蔺知柔警觉道:“阿娘,要不再请医者来瞧瞧阿兄?被子莫要捂得太严实……”

“阿娘省得,你莫要多管了。”赵氏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不耐烦道。

这时小金终于捧了蒸饼回来,气鼓鼓地将帘子一摔,摔得竹帘哗哗作响:“那死老魅!都拿过一轮了,非说他们院里人多不够吃,从我手里抢了去,害我又等了半日!”

“又同谁置气了?”赵氏惯会息事宁人。

蔺知柔笑道:“能把我们小金气成这样,还能是谁?”

不用说必定是二房的人了。二舅母曹氏是个石头都要榨出汁的人,连带着一院奴仆也深得真传。

小金这才注意蔺知柔的模样,吃了一惊:“小娘子怎生变作个小郎君?”

赵氏一回头:“小金把饼撂下,先打盆水来与小娘子盥洗。”

小金不明就里地走出去。笼饼散发着诱人的热气,麦香四溢,夹杂着一缕羊肉的肥腴气息,令人食指大动。

蔺知柔咽了咽口水,刚探出手,赵氏眼明手快,“啪”地打在她手背上:“且忍一忍,回来再契,省得弄污新衣。”

蔺知柔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小金打了水来,赵氏与女儿揩净头脸,胡乱抹上点面脂,便急急忙忙拉着她出了门。

赵家宅子不算大,两人不一时便到了正院外头。赵氏停下脚步,蹲下身,抚着她新衣肩膀处的折痕,“一会儿见了高明府,莫要发怵,也莫要乱说话。看你外翁的眼色行事,记住了么?”

说着站起身,在女儿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去罢。”

早有老苍头在院门口候着,把蔺知柔引到正厅。

蔺知柔一路瞧着,正院里的僮仆婢女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送个茶水活似上战场。

老苍头打起帘子,压低声音道:“小郎君且仔细着点。”

蔺知柔点点头,步入室内,打眼一看,只见里头坐着两个头戴黑幞头、身着圆领袍的陌生男子,一个青袍,一个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