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道友底下状况如何了?”
莲池之下别有洞天,比舒凫想象的更为深邃。她一口气顺着红绳滑下数十尺,头顶星光越发熹微,脚下却依然空空荡荡,半点都没有要着地的意思。
叶书生领先她一步同样是两眼一抹黑:“我我什么都看不见!这洞到底有多深?”
“慢着先别动。”
舒凫隐约觉得不妙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灵石,一甩手向洞穴深处抛去。
“”
众人屏息等待好几秒,才听见微弱的“啪哒”一声,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远远传来。
舒凫:“干。”
太坑爹了这掉下去还得了?
“叶道友,你抓紧点。这洞里没法御剑也不好使用法术。”
舒凫早已察觉封灵石的存在一边腹诽“老头儿还真给我来这套”,一边高声提醒队友,“就算你是体修这种高度,摔一下也够你受的。”
“我没事锻体的时候摔打惯了。”
叶书生爽快应道“你和林姑娘才是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松手。”
然而,也不知叶书生这张嘴是不是被衰神开过光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话音刚落,便只听见林小梅“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如同枝头熟透的果实,就这么直挺挺地冲着舒凫脸上砸了下来!
舒凫:?????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她一手攥着红绳,双腿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向后一荡避开坠落的林小梅,同时飞快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林道友,小”
后头那个“心”字,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她的喉咙里。
危急关头,各种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落在眼中的每一格画面都像慢镜头一样拉长。
于是,舒凫再清楚、再明白不过地看见,林小梅袖口猛地窜出一道青藤,末端绞成一根尖锐的针,照准她手腕上的血脉狠狠扎了下去!
“对不起。”
细如蚊蚋的低语在她耳畔落下,仿佛轻烟一缕,转瞬就被呼啸的风声吹散。
树藤刺伤舒凫之后去势不停,发了疯似的抽芽、生长,天女散花一样抛撒出无数枝条。其中一条藤蔓似有感应,直指天空,沿着光滑陡峭的石壁一路攀援而上,自下而上看去,便有如地狱中垂落的蛛丝一般。
林小梅一手拽着那道树藤,另一手不知何时取出一柄短剑,寒光闪烁的锋刃抵在红绳边缘。
“你”
舒凫开口叫她,伤口处皮肤麻木,显然这是一枝涂满毒药的树藤,“林道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
林小梅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浮现出决绝狠戾的光,“我知道。方家小姐允诺,只要我设法让你落第,她就在怀古真人和靖海真人面前举荐我,让我能够拜入天玑峰。”
“对不起,舒凫姐姐。你待我很好,我打心底里感激你。”
“可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
我真的没有办法。
林小梅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句话,仿佛要在口中嚼烂之后吞咽入腹,溶于骨血,如此便能信以为真。
没错,我别无选择。
我出身不好,打小就困在一个巴掌大的草窝里,我知道草窝里养不出金凤凰。
旁人家的女儿有珠翠罗绮,有十里红妆,就连海底的珊瑚也有人为她寻来。我却只能自己折了路边野草,绕在手腕上编一个寒酸的环。
我不认命,不甘心一辈子都做草芥。所以我要逃跑,要修道,要去天下间最大的宗门,学最厉害的剑术和法术。
我知道,只有站得足够高,才不会被高处之人肆意践踏。
但是
所有人,所有人,都说我“资质平庸”。
他们说我修行无望,即使拜入宗门,也只能做个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外门弟子。我的未来,一样要遭人冷眼,受人鄙薄,在那些天之骄子面前卑躬屈膝,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命如草芥。
凭什么?
是我不够努力吗?
可是我拼命了。我真的拼命了。
我在这个年纪便筑了基,都是因为废寝忘食地修炼,用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换取昂贵的丹药,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一遍遍洗筋伐髓,拓宽自己细弱的经脉。每一次强行突破,在我咳出的淤血里,都能看见脏腑的碎片。
我都这么努力,这么拼命,活得这么难看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比不上你啊”
林小梅清秀的面容扭曲成一个惨笑,合上双眼,手起刀落斩断了红绳。
对不起。
纵使寡廉鲜耻,忘恩负义,这一次我也要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去看一看那山巅的风景。
只要能看上一眼,哪怕就此万劫不复,我也心甘情愿。
“”
“师妹?!”
“道友!!!”
舒凫原本就无所凭依地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肩膀上还载着一只鸡。唯一赖以栖身的红绳一断,她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秤砣,一直线地向下坠落。
四面都是无处借力的光滑石壁,不能御剑,不能使用法诀,她身上也没有刀枪不入的铠甲。
柳如漪倒是还在,但按照规则,他不能在试炼中出手相助。更何况,现在他只是一只山鸡,根本拉不动一个百来斤的大活人。
不对,是两个。
“道友!”
下方传来叶书生洪亮的声音,“你别担心,看准点摔下来!砸我身上!我是体修,皮糙肉厚,砸不死!!!”
“”
舒凫无言以对。
这不是闹呢吗?
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而已,还真当自己铜皮铁骨,扛得住胸口碎大山了?
她心中冷静地吐槽,眼眶却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所谓君子,所谓“重义轻生一剑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叶书生也好,她也好,原本都打算以一腔真诚接纳林小梅,在这段坎坷难行的仙途上带她一程,让她能走得远一些,更远一些。
“林道友,你实在是”
舒凫迎着风张开双臂,好像万念俱灰一样闭上眼睛。
“太可惜了。”
然后她面色一变,嘴角上扬,显出几分近乎轻佻的戏谑来。
“你说你,站队就站队,为什么非要选方晚晴那个作精呢?难道姐姐我不香吗?”
下一秒,舒凫倏地睁开双眼,随着她一道坠落的半截红绳陡然光华大盛,烟花似的在半空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