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此刻笼罩姚、魏两城的“幻境”还要从花童庙被毁之日说起。
凌霄城乃上古神鸟遗族,凌凤卿作为族长之子,天然便享有一流的学习资源,自然通晓不少亦正亦邪的奇门法术。
只不过,他自己很少需要亲手退敌功夫练得稀松二五眼反倒是长老门下几个弟子在此道上颇有一点造诣。毕竟,大公子不用很累很辛苦就能成仙,万一修炼不成,还能回头继承万贯家财普通弟子若是毫无成绩就只能回家卖红薯了。
这一次,便是崆峒长老、盛阳长老门下数十名精通阵法的弟子在凌凤卿授意之下避过姚城主耳目,在姚城周围设下了一座大阵。
至于阵眼所在,自然便是姚城花童庙中的“厉鬼”也就是千年前的花家少年亡魂。
他们在魏城的布置并不周到不少潜入者都被司非和老蛟揪出来鲨了,但姚、魏二城自古同气连枝“花童”又是两城共同的业债与信仰因此在姚城施术的效果,同样能够波及到魏城。
当然,依凌大公子的意思自然是要待他脱身以后,众弟子才能启动阵法不过,弟子们顾不上这么多。
他们一向生活在大公子威势之下,以为姚城要赶尽杀绝,唯恐他们追上来一刀一个,便索性不管不顾地启动阵法,自个儿作鸟兽散,逃回老家卖红薯去了。
如果凌凤卿还活着,这会儿只怕已经气得吐血三升。
不过他死都死了,这点小事也就无所谓了。
江雪声和舒凫抵达姚城的时候,只见整座城镇都笼罩在一片气息诡异的雾霭之中,雾气中泛着一层泥土似的暗黄色,有点像是现代城市里的雾霾。
自上而下俯视,透过雾气,隐约可以看见几点金光闪耀,大约是姚城和魏城一样,正在运用城内的防御阵法与幻境抗衡。
“先生。”
事不宜迟,舒凫转向江雪声问道,“此阵何解?”
江雪声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其中枢要:“此阵名为回魂,说难倒也不难,是以厉鬼怨念为源泉,将厉鬼生前的记忆覆盖在现实之上。姚城、魏城都是厉鬼千年来痛恨的对象,又因花童信仰而与其因果交织,所以才会产生如此效果。”
“也就是说?”
“换言之,常人若陷入此阵中,便会被拖入花童的记忆,不断往复,一次又一次体验花童临死之际的痛苦。如果阵法不解,怨念不除,或许永远都无法苏醒。”
舒凫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永远?”
那凌霄城弟子还敢启动?
这是盼着凌凤卿死唉,算了,所以说他死都死了。
“不错。”江雪声点头,“此阵凶险阴毒,极损气数,上古时都极少有人使用。若是凌山海知道,大概也会想要将凌凤卿塞回去。”
舒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再次为凌大公子的奇思妙想所震惊:“那么,我们要如何破解?”
“入阵即可。”
江雪声简明扼要地回答,“此阵需要里应外合。既然谢芳年从外着手,我们便进入阵中一探。只要找到阵眼,解放其中的亡魂,幻境自然便能解除。”
“这听上去很难。”
舒凫忍不住犯了声嘀咕。
江雪声弯起眼角一笑:“放心,这不会比你在入门试炼中遭遇的幻境更难。对你来说,比起痛苦,大约还是尴尬和窘迫比较可怕。”
舒凫:“啊???”
不是,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什么入门试炼,什么幻境???
然而不等她追问,江雪声便已轻松随意地携起她的手,牵着她纵身跃入了迷雾缭绕的姚城之中。
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受。
就好像沉入一潭清凉的池水之中,却不感觉窒息,只是周围景物都像水底景色一般,在光影折射下,呈现出一种摇曳不定的虚幻之感。
然后,景象改变了。
正如江雪声所说,花童的记忆确切来说,是花童记忆之中的、千年前的“姚城”,跨越漫长而遥远的光阴,化为一层具有实质的薄膜,就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覆盖在现实中的街景之上。
舒凫和江雪声,此刻便落入了“老照片之中的世界”。
千年前的姚城,远没有现在这般繁华热闹。因为刚经受魔祸肆虐,城中荒凉凋敝,街上少有行人,处处可见破败萧条的景象,甚至还有些断壁残垣尚未清理。
就在那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有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孩,肤色白皙如玉雕雪砌,眉目俊秀宛若仙童,正携着手连蹦带跳地跑过。
舒凫注意到,他们手中各持一枝鲜花,花朵硕大如牡丹,一为黄、一为紫,正是姚、魏两城闻名遐迩的“结缘花”。
“对了,我听栾大娘说过。当年最早发现结缘花的,正是花家兄弟”
舒凫若有所思,一时间忘了继续追问江雪声,也忘了他还一脸理所当然地牵着她的手。
“不错。花家兄弟生来对灵气敏感,本是难得的修炼之才,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江雪声凝目远眺,眸光黯淡,神情间亦有叹惋之色,“凫儿,跟上去看看。”
幻境中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两人便一路跟随着花童回到家中。花童人情之“窍”未开,心智如同三岁稚儿,兴高采烈地将鲜花捧到父母案前:
“爹,娘!花花!花花!”
花家父母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民间夫妇,乍一见孩子们带着鲜花回来,脸上非但不见喜色,反而大为震惊,好像他们抓回了一条毒蛇。花母手一抖,将个豁口的茶碗摔到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花父将脸一翻,厉声叱责道:
“不是早就说过,不要再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总做些怪事,被人传说是魔修转世,爹娘都因为你们颜面扫地,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来!”
花父仿佛早已不堪重负,一通连珠炮似的怒吼过后,犹觉得不解气,抓起两枝鲜花,劈头盖脸地往孩子们身上砸。
舒凫看得肉痛,忍不住“噫”了一声。
若是放到现在,那砸的不是花,是一套北上广三环以内的房子啊!!!
花母连忙阻拦:“你这是做什么?旁人嘴碎,那是他们的问题,你何苦拿孩子出气?”
再看兄弟两人,一个倔强地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气愤不服,眼中却有两行不争气的泪水流下另一个同样眼含泪光,却仍在顾念父母,小心翼翼地拉住母亲一只手,轻声唤着“娘亲,不要生气”。
他们无法理解父母的愤慨与惶恐,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并不为这个世界所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