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时期,宫里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赏赐,上至金珠宝石下至绫罗锦缎,每样都是真品。不对,应该说是珍品。而与赏赐一道下来的,还有一封从中宫递来的帖子。 原来皇后瞧宫中花儿开得极好,瑞雪缀红,便突然起了雅兴,欲于那芳华堂内设宴,邀城中命妇入宫小聚,其中就有新晋位的薛夫人宋氏小采薇。 能得皇后邀请自然是无上荣幸,毕竟,朱氏进门一年多都没能享受这份荣幸。可采薇却高兴不起来,端坐在镜子前,神情郁郁,时而瞟两眼桌上的帖子,时而对着镜子揉捏自己的脸,发出几声哀怨。 因着正月里侯府伙食丰盛,尤其是鱼,鲜美得都让采薇怀疑,这全京城的鱼是不是都叫他薛晗骁打捞干净了? 还有就是外头的宴席。定安侯府内人丁虽不旺盛,可架不住人家亲戚多,且还都挨着京城住,逢年过节上门走亲戚自然是少不了。 如此这般,这正月还没过完,采薇就被养得格外白胖红嫩,就连天天捧着滋补品养胎的朱氏都没她这般滋润娇艳。就连回娘家拜年时,人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都是:“采儿是越发有福相了。”只有则琋与众不同,从来都不直抒胸臆,喜欢委婉。随意溜了眼采薇,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来侯府伙食不错。” 对此,“温良淑德”的采薇除了凑趣嘿嘿赔笑外,只能暗骂自家夫君不厚道,甚至怀疑这厮上辈子兴许就是个养猪的,没准还中过什么“养猪状元”! 痛定思痛,为了给自己的京城贵妇圈初次登场搏个好彩头,她决意要控制食量,至少要赶在雅集前,将脸上这圈嘟嘟肉消下来。每餐伙食从五菜一汤,降至三菜,最后干脆捧着小碗啃起了焯水白菜。 薛晗骁不乐意了,要知道他耗了多少鱼才养出这圈肉,光是护城河里凿出来的冰渣子化了后都能自成一片池塘了。他都还没啃上几天,怎么能叫她随意消了去。 是以这几日,送进澜沧院的菜式又翻出了好些花样,即便采薇有意躲着,可还是遭不住那香味自己个儿往鼻子里头钻。出了年节,府外的宴席是日渐减少,可她脸上的肉却只增不减。 这晚,她抱着自己的白菜叶子,眼神空灵,直勾勾地盯着圆桌正中的松露白芷多宝鱼汤,一个劲地咽口水。 薛晗骁一手托腮,老神在在搅动汤匙,力道极重,翠绿的葱段随之一圈圈荡在乳白色的汤水上,带出的香味便是在院门口都能清楚闻到。甚至还勾引来了几只馋猫,在屋顶喵喵直叫。当然,其中最馋的那只就是他身边的采薇。 “张嘴,啊——”薛晗骁舀起一勺鱼汤递到她嘴边。 采薇下意识张嘴,可灵光一转,她又刷地缩回脖子,捧着袖子捂嘴,将头摇成拨浪鼓,圆溜溜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块白嫩鱼肉。 薛晗骁耸耸肩,试探道:“当真不吃?” 采薇脖子一扭,再也不看鱼:“不吃!” “好!”话音刚落,薛晗骁收回汤匙,一口将鱼肉收入口中,当着她的面将鱼汤喝得咕嘟咕嘟响。小眼神挑衅,直往采薇脸上飘。 采薇滚了滚喉咙,神情凄惨地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抖着腕子夹起白菜叶往嘴里送。闭上眼睛,就着周遭的鱼香,权当自己是真吃到鱼了。 就在白菜叶子马上就要够着牙齿时,一股气息骤然压近,带着浓浓的鱼香,霸道地扳过她的头,贴上她的唇,将一块肥嫩的鱼肉送进她嘴里。 采薇一时反应不过来,推着他的肩膀要反抗。那厮霍地攫住她的手腕,托住她后脑勺加深了这一吻,直到她肯乖乖吃下才罢休。 “你、你你——”采薇满腔羞愤,抖着手指控诉他的丑恶罪行。 薛晗骁并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拿拇指擦过唇角,神情怀念,眼神暧昧,笑嘻嘻地看着她:“味道如何?” “不怎样!”采薇扭头不睬他。可扭头的瞬间小粉唇还吧唧了两下,让他看了个正着。 “是吗?我怎么觉着味道甚好?要不……”薛晗骁浅笑舒袖,又添了一小碗鱼汤,“我再喂你一遍?你再好好尝尝?” 边说边吹了吹鱼汤上的热气,作势要吃。采薇知晓他的“喂”法后,登时一个激灵,抢过碗开始埋头苦吃,鱼肉鲜美滑腻,入口即化,端的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她却吃得胸闷。 一碗鱼汤见底,采薇捧着圆鼓鼓的肚皮,颤抖着手去捏自己的脸,半截气短在了胸口:这肉猴年马月才能消下去! 薛晗骁心满意足地将她抱到怀里,掂了掂重量:“不沉呀?这么折磨自己,何苦来哉?” 他真的不觉得这丫头哪里胖了,身板依旧单薄,腰肢还是不盈一握,就算真的长肉了,也只长在了脸上,以及……目光渐渐下移,落在那片丰腴上,他心头不禁荡漾起来。这肉,长得好! 小丫头不听,揪着他的衣襟一通感慨,辞藻华丽,哀而不伤,骈四俪六了一堆,从四书五经直叹到历代礼法,还掐着嗓子嚎了几句李太白的诗。 薛晗骁耐着性子听完后,一言以蔽之:长膘了是会被嫌弃的!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为了证明自己言出真心,他又在她的小肉脸上轻轻啃了一口,留下两排极淡的牙印,还带着些微鱼香。 “你干嘛呀!”采薇惊呼着去摸镜子,确定没有大碍后才稍稍松口气,端起小脸责备道,“上次回门你就害我失了一回颜面,明日你若再害我顶着牙印进宫,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薛晗骁手指绕着她的发梢,玩味问道。 采薇本想说和离,话到嘴边,想起那日他的警告后,她又临时改了口:“我便饿死我自己!” 片刻沉默后,薛晗骁失笑,趴在她身上闷闷发抖,过了一炷香才缓过劲来:“成成成!你饿你的,我喂我的,到时就看谁的拳头比较硬了。” 说完便截住了采薇飞奔而来的小拳,俯身咬住了她的唇。 *** 同采薇相处了几月,流霜已全然摸清她的性子,知道她是个不记时辰的迷糊主,遂早早就同芙蕖商量好对策,如何在雅集这天不让她赖床。 这日一早,薛晗骁早就出门去上早朝,流霜和芙蕖两人同时撸袖进门,一个负责从床上捞人,一个负责梳洗打扮,是以采薇被塞进马车时,犹自还是一副迷茫未醒的模样。 车辘滚滚,听声音像是进了外皇城,又驶了会儿,停在了内城门口。采薇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回忆了会出嫁前邢嬷嬷教导她的规矩,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要温良淑德、温良淑德、温良淑德……” 竹帘一掀,刚欲下车,脚却滞在了半空。马车下首立着位玉面郎君,正笑意浅浅地朝她伸出手。一身朱红麒麟朝服,少了几分清雅,却更生几分华贵。 采薇不觉眼前一亮,将手递给他:“你怎么来了?” “刚下朝,想着你也该来了,就出来看看。”薛晗骁扶住她的手笑道。 “要不你就坐这马车回去?”采薇环视四下,想起他都是骑马上朝的,便问了一句。 “不了,我只能出来一小会,马上还得回去继续议事。” 采薇前脚刚要落地,听闻这话,膝盖一弯,差点跌倒。好在薛晗骁反应快,及时抱住了她。 “唉,你这样,还是别去给我丢脸的好。”他拂着她的头发,不怀好意地戏谑道。 采薇没好气地瞪他,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那厮眉目舒展,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一会若是有人故意为难你,不用怕这怕那的,只管驳她,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即便真有什么,就全往我身上推,我给你担着,别怕。” 采薇抬眸看他,恰好撞进他满眼的春水中,瞧见他额角的细汗,心里不由泛起涟漪——他应该一早就等在了这里,就是为了叮嘱自己这些。 今日来赴宴的人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人忌惮薛晗骁的权势,自然会敬畏她,可更多的只怕是另一种: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庶女竟然做了将军夫人,眼红嘴毒的定然不在少数。而其中最令她头疼的,应当就是那位白家姑娘,哦不对,现在应该敬称她一声娘娘了。 “你放心,你家夫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采薇灿然一笑,两颗酒窝在金灿阳光中显得娇俏可爱,“你可别乱来,如今官场上多少人巴望着你出错,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话说得语气天真,听着却又极其熨帖,薛晗骁心中一阵柔软,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傻丫头。还是那句话,别忍着憋着,害自己不痛快,凡事有我。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对着干!”话到最后,温柔中渐渐带出一丝狠辣。 “好,有夫君这句话,夫人我就撸袖子上了!遇神捉神,遇鬼打鬼!”采薇笑得越发明艳,眼神闪烁着调皮,捂着小爪子示威。 薛晗骁看得心里欢喜,适才在朝堂上郁结出的阴霾也跟着烟消云散,倘若不是顾及这大庭广众不好随意动手,他真想抱着她狠狠啃上一口。 青幔小轿从内城抬出,是特意来接采薇的。薛晗骁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又嘱咐了一遍:“沈夫人也在,你若是怕落单,就去寻她,姓沈的那家伙说她早就嚷嚷着要见你了。记住,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知道啦。”采薇嗔瞪了他一眼,三步一回头地挪向小轿。这厮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的了?改日上了战场,还不得叫敌军耍得团团转。 心里虽这么抱怨,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甜蜜。绵长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直到小轿彻底拐进内城,他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