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怒吼:“快去!”
左衡万般无奈,只得令副将去传翎字军统领,把在籍名册送过来。翎殿下不出门乱跑,天天在书房翻名册倒是好事情,可真找到他要的那个人少不了又是一场大麻烦。左衡存心制造障碍,故意把过去几十年攒出来的名册乱七八糟地都堆在一起,满满当当塞了好几大箱子送到书房。那蝇头小楷一页一页写得密密麻麻,容钰翻了没一会儿眼就花了,便叫翎字军统领在偏殿等待,自己叫上左衡和几位可靠账房关在书房里一起找。
几个人在书房里翻了半下午,找得左衡叫苦不迭。他本是用这个消磨翎殿下过分充沛的精力和没完没了的怪想头,结果反把自己给消磨得够呛。好不容易等到副将送文书签押他才脱身,一出书房就在阶下连打了个几个大喷嚏。
那副将是多年的老朋友,见状便低声取笑:“叫大人看两眼书,还看出毛病来了?”
左衡揉揉鼻子不说话,转头见副将身后还跟着几位武者,正在宫人的服侍下卸刀。他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副将便递上名单解释:“是今年拿了特赦的,老规矩,见殿下一面谢恩,然后分配到翎字军去。”
左衡点点头,将名单草草浏览了一遍。名单厚厚好几页,除了武者姓名身份,另有家族来历师承长处各项,每一页最底下都留着空白,需要钤盖翎皇子府的大印。他漫不经心地往后翻了翻,突然眉峰一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临渊。
他扫了几位武者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浏览,见着对方是翎殿下母家莫氏送来的武者,上个月刚进府。他微微松了口气,却在下头那一栏见着了触目惊心的四个字:死士擅杀。
左衡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麻烦大了。
死士和武者不同。武者都是家族奉养出来的,信奉以忠义立身,行事讲求大道光明。死士却不挑这个,这种人都是穷苦人家被父母卖身,从小就奉鞭而训,只教武艺,不问人伦,士成后绝性弃欲,全赖主家执鞭管教,根本就不知礼义荣辱。
一个家族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肮脏阴私,家主们为了行事方便,私底下都会豢养几个死士办脏事,一般会根据擅杀,擅隐,擅毒等配置出一个三到五人的小队,对外就以刀剑相称。
死士擅杀,便是说临渊性情残暴嗜杀。这种人用于征伐,有利于家主立威,可同时也极易反噬,只有强硬威严的主人才能掌控得住。
左衡又看了几位武者一眼,这回他轻易地就认出了临渊。沉默的青年身材高大,有着十分不错的好相貌,那浅色的瞳仁甚至给人一种温和柔软的错觉,可他的气息骗不了人。淡漠冷峻,像冬天的生铁,不主动攻击,也不回应任何莽撞的打扰,但是并非无害。
像是感应到他隐蔽的打量,青年直直地向这边望了过来。两人视线一错,左衡低下头,继续翻起了名单。
他不看临渊,却知道临渊在看他。那视线不带什么波动和情绪,在他脖颈上微微一定,又迅速移到肋下。杀戮者只关心致命处,他知道自己被评估了,忍不住暗想若是叫他看翎殿下会是什么样——一双眼睛恐怕看不过来。
他心中暗叹,若无其事地对副将道:“殿下正忙着,今日可能不会召见。你先把大家带到偏殿用点茶水点心,我到里头问问。”
转过身,他悄悄把临渊的单子收进了怀里。
书房。
左衡放轻脚步,悄悄走了进去。
屋子里杂乱无章,满地都是散乱的籍本名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书籍霉败的气味。屋子正中是一张乌黑的大方桌,上面堆满了都尉府送来的籍本,一直遮到翎皇子肩膀。殿下还在病中,脸色雪白,眼下乌青,听见他进来也没抬头,依旧一页一页翻阅着名册。
左衡皱起眉,上前把书房四扇大窗统统推开,又把容钰连人带椅一起推到窗边,劝道:“屋子里头闷了容易生病,要常开窗通气才好。殿下歇歇眼睛,多往外头望望风景。”
容钰抬眼扫了一下,没吭声。
翎皇子向来不管府里庶务,左衡拿着名单也不问他,翻出府里大印一张一张往上签押,边道:“外头又送了特赦的单子来,还有下个月府里的值防名单,殿下平日也该看看,心里有个数。”
容钰满心焦躁,哗啦哗啦翻着名册,冷冷道:“不看。”
左衡放下心来。他悄悄转过身体,遮挡了容钰视线,然后从怀里掏出临渊的赦书,嘴上说:“都尉府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几个人就不往翎字军里发了,叫他们自己选统领吧。现在可要他们过来谢恩?临行前殿下应该勉励一番才对。”
容钰在名册上遍寻不着,正是最闹心的时候,被左衡问得极不耐烦:“不见。”
左衡笑了笑,说:“好。”
他不动声色,手腕一翻,将翎皇子的钤印盖到了临渊的名字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