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 榆林(2 / 2)晚来天欲雪(探案)首页

纪酒月怔了半晌,反应过来,贴在门上听了听门外无人,便拿了竹帷转身走到窗前,摸着了竹帷上浅浅一道剑痕,来自沈晟钧的剑。

今晚她见了同以往密书密信、传闻谣言里全然不同的沈晟钧,他慢斯条理地使筷子,看起来修仪良好,不是一天半天能养出来的。纪酒月原本知道沈晟钧先前是公子,使剑也是世家一派文质彬彬的君子剑,走的是锋如瘦竹,凌霜傲雪。

此番才知晓他也会玩儿纨绔那一套,虚浮的变脸飞快,甚至还能从她手上诓了银子。

除了一件,就是他没道理在山南道上救纪酒月。

就算纪酒月绝不会冒险当真一人随他到荆州查案,可那条岔路也是良机,良机难遇。不管她纪酒月箭雨之下死活,他便是临路而逃,便能甩她暂时挣开皇后的束缚,沈晟钧白白废了一回良机,纪酒月不懂。

她向窗外打了声唿哨,那只雪白的海东青振翅飞进来,铁爪似钩,只搭在窗沿上,歪头转着眼珠直看着桌上面里的羊肉片。

纪酒月解了鹰腿上的油纸条,允它捡了两片羊肉,然后抬胳膊把鹰送出了窗棂。

她说:“飞远些,不许再被看到。”

【昭明七年·东榆林巷】

傅千张跟着两位寺丞领一队缇骑连夜赶到了江陵郡中,一行都淋得透彻,狼狈极了,不过倒比沈晟钧快上很多,就着江陵府边上捡了个驿馆停住。

他好奇地抬头看,那驿馆前面是东榆林巷,客栈就堂而皇之地在巷口,临着往西过了桥的便是西街江陵府。

南去入巷深处朦胧灯火蹱蹱,酒肆林立,飞桥栏槛相错,明暗两边各通,笼了绯色的轻幔蝉纱,只能看见持酒匆匆的姑娘影子,交错瓦巷耍鼓弄锣的声音传来只剩了“咿咿呀呀”和金属击磬,听来不真切。

傅千张停在栈后背面,眼也不眨地向那巷处眺望,身边的暗处全是马厩,邝钦衡领他们避开正路,直接来了马厩栓马。

不远处有一队茶商的随从同小二正在雪里引停马车,怕茶叶夜潮匆匆遮雪,铺上一层藕花楼借来的莲花绣旌,雪落上是绒绒的白花,傅千张引颈看着榆林巷灯花深处,回神才见客栈侧面额匾上三个飞白俊秀字,临走前主簿庄先生特地给他讲过,秦岭龙脉原先名曰终南,这两个他认得。

那上面写着:“终南馆。”

“大人不在,没有皇后的谕诏,大理寺不好同江陵府君交代,今夜要在这驿馆委屈诸位了。”

邝钦衡策马在前,停下来向众人说完,一干司直松了口气,纷纷去栓了马。

邝寺丞在马上没动,看着殿后的秦昭南慢悠悠骑马过来,稳重地下马撑了把伞,看着手里的地图,半晌推了琉璃镜片儿抬眼。

“千张,你的鸽儿呢?”

傅千张跟在他后面,抓耳挠腮地看着夜色深处的大雪愁眉苦脸,小褂上东掖西藏的小玩意儿太多,丁零当啷左右不顾,终于找到捂着小褂上一个动着的口袋别扭,一只雪白的小鸽扑腾出了半只翅膀。

“寺丞大人,这雪里也飞不了啊,何况方才天上还有一只海东青,这山里居然还有海东青,鸽子未必能寻得了,沈大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千张废话忒多,说起来像个连珠炮,说完喘了口长气,一双大眼瞧着好生可怜。

秦昭南刚要开口,被邝钦衡从马上伸手拦了。秦昭南是探花出身,是前任大理寺卿花大力气从翰林院请来的翰林先生,缜密而浑身文气重。

邝钦衡则是一身练家子的混账味儿,跟秦昭南不一样,他喜欢这江湖上混的小孩儿,见不得秦探花老刁难他。

两个寺丞就是一文一武,一冷一热,在傅千张和司直们眼里宛若阴阳脸般,私下也爱能同他们没架子吃酒的旷钦衡多些,至于秦昭南常为他们治些小伤的精妙医术,便只默默在心里谢了。

“这么大雪呢,秦大人都撑了伞,折腾那鸽子做什么?怎么,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邝钦衡揶揄秦昭南,可惜探花郎早就习惯了,端庄地拿着地图一手撑伞,不为所动,一身飒爽官服被他穿出了教书先生的儒生味道,邝钦衡附耳又对傅千张悄悄说,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且乖些,哄了撑伞的秦许仙先生去睡,今晚带你逛榆林巷琼花楼,连着那边杨楼上的白——”

说着前面的人回头,邝寺丞顷刻恢复了一身板正的神形,改口道:“去…探探街巷商贾的动静言语。”

秦昭南颔首从琉璃镜片上瞅了邝钦衡一眼——像个凶巴巴的老学究,但他没法拒绝,因为他看着傅千张眼睛都亮了,小孩儿的两只手紧张地在褂襟上抹了抹,眼巴巴像只小狗。

秦寺丞轻叹了口气,歪伞给雀跃的千张让开路,无奈道:

“去吧。”

邝钦衡试图跟着要蹦起来的傅千张蒙混过关,被秦大人用一卷地图横截在了半路,只得讪讪地挠头。

“欸,把你官袍换了再去玩闹。”

秦昭南屈指弹了一下邝寺丞腰上的官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