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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七年·青崖山】

地上白卷更叠纷纷,新文旧帖不及收束,被夜中冷风吹得四处作乱,发出刺耳的“猎猎”之声。

一沓商贾名录的黄帖也格外刺目。

临江府正逢漫天白幡,新丧虞祭,大敛未尽,与这白宣散落,更觉凄凉不堪。

小湖冰层之下暗流涌动,气洞间时有锦鲤吮水,萧凌燕沿握着那水边竹栏,跌跌撞撞着步履走来。

自那雪鹰去而复返,丢下一只被羽箭穿透的可怜小鸽,这府上官兵便忽然去了七分。

而这鹰则双翼收敛,不声不响、安详栖在博古架上,一双黄金瞳澄澄盯着来人。

门外守门的官兵倒没有拦她,偌大藏书室内,四方镇纸下压着一张巨大的草墨山水,行笔飞白颤羽,简单勾勒出了一幅山南道中的各行山脉。

而那镇纸一旁唯有一盏孤烛,底下的琉璃镜片被烛光映作盈盈软光。

青衣纁裳的寺丞席地而坐,双指顺山势皴巡,撑着额角苦苦深思之间,被这脚步声撞破,方才拾起琉璃镜,回了头。

“郡主。”

秦昭南见过来人,从容起身,摘下玄冕官帽,文质彬彬拱手行礼,与她不卑不亢道。

萧凌燕目中空洞,勉强愤愤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秦昭南只得垂拱紧随她,滴水不漏:“郡主,夜中寒凉,案情尚不明晰,何不回寝暂歇?”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萧凌燕置若罔闻,抬眼看着那几乎千疮百孔的壁上山水,慢慢下视至那寺丞,轻轻问道。

她自幼便被困在这临江府,临江王在她幼时常将她带往此处逗弄膝头,或伏案识字,这博古架下玄机,还是萧凌燕第一次见过。

可她父王向来温良敦厚,又怎么会...怎么会同官府做这龌龊勾当?

“回郡主...”秦昭南在袖下攥紧了手指,停了半晌,方不得不低头回道:“此为案中密枢,下官...无可奉告。”

萧凌燕惨淡笑出一声:“无可奉告?”

说罢自顾自弯腰,两指捏了一张白宣,那白宣上有三五临山小楼,一条小巷,逶迤画出的是几座半环抱连峰。

周遭全是蝇头行楷,写得密密麻麻。

她口中字字清晰,轻声念出打头的三个字:“青、崖、山。”

————

白浪横江,槎伢雪城。

这江流此处,夜幕底下黑浪翻滚。

一行黑衣缇骑格外低调,在那马匹四只铁蹄之上具缚上布条,以压住马蹄声,连火星子也不敢一点。

邝钦衡贴着江上草下,牵马寸寸扫过目力所及,那远处一条小巷星点灯火,尽头一栋才略显些金碧辉煌——是那画上所绘终南馆。

这江陵府是行商的汇通地,一是因着关冲山南道,二便是环山下的江水,陆水两道夹道环起来这小小一府,南边入道口,被一脉山所微微拦住。

南面就是青崖山。

千张像只窜天猿般被放上崖边,挽着藤枝轻轻而荡,轻巧间,只惊动了寥寥树叶。

他这保命的本事,无论何处先将自己头尾不露地藏住,自己脱出活动反倒灵巧。沈晟钧深诣此道,因此不愿用官府那一套拘着他。

这四处野草偃伏,峭石凌空,正是个固若金汤的云雷地险,最适宜贼首藏身。

若方才在临江府上,秦昭南根据临江王录中所判无误,这里,就该是那所谓江陵马贼的驻所老巢!

“千张。”

邝钦衡压着嗓子唤了一声,那簌簌的树梢便登时停住了,里头探出一个白鸡皮绉褂,青缎马甲的身子,头上一块戴补丁的灰鼠皮色包巾,底下两只眼睛亮津津的。

“大人,有什么事?”

“看着那巷口的小茶肆。”邝钦衡抬眼看向他,手上遥遥指着那最近的一处微薄灯火,道,“可去探听一番,这地界,有什么不同寻常动静?”

他们这行缇骑,个个都是京畿官枢中出身,常年在京中大内奔走,身上官府气实在太重。若要要他们贸然探入,只怕打草惊蛇,此番还需得劳烦江湖出身的千张。

傅千张咧嘴,小声笑道:“得嘞。”

这小孩儿得了令便要回头腾越,当中却被唤扭了头。

“邝大人,你怎的也婆婆妈妈起来?”

“万事小心,非有必须,切勿急于一时,反倒露了马脚,我们便在这暗处看着你。”

邝钦衡平日与他嬉闹便罢,此刻不敢稍有松懈。

他沉声嘱咐完,手上拍了那马,待到千张从树上跃下,翻身正正骑在那马背之上,微夹马腹,便向着那茶肆长奔而去。

“咚咚咚——”

“啥子哟,咋啷个时辰了还有人来哦?”

那小二睡眼惺忪开了门扉

千张听着这话也愣了愣,他小时候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的,地方话听过不少。

听这调子,不像是山南道的意思,反倒像是剑南道成都府那边的来历。

他只好拱手陪笑道:“这腊月山中风寒,半夜赶路,也是没有办法,才前来叨扰。”

小二侧身让出了门,傅千张循着这小隙挤进来,这茶肆方寸转圜之间,比那不远处终南馆的马厩大不了多少,只有寥寥四张小桌,茅草屋顶,地上一片的草渣。

千张捡了个靠小窗的小几,那小二进了里间四处找茶,他不好起身有大动作,只得悄悄看着四周。

这小窗,窗含西岭千秋雪,茶馆中向外支起的一丝竹槛窗,遥遥含了青崖山郁郁葱葱的一脉山麓。

此处已是山南道最南末处,紧邻在隔不过几个山头便是剑南道。这山中云雾长生,染青披黛,瘴气湿重下,朦胧中根本看不清山内如何。

而云雾深处的青崖山中,便是山南道的末了一段。

这小二半天才上了茶来,水是滚烫的山中泉水,小二扭头要走,却被千张一把拉住。

“这位小兄弟,我家主人来此行商,叫我先来拜个山头[1],往后也好过路。”

他脸上一片忠厚恳切,手上力气倒是不小,微笑道:

“但闻这山中可有什么忌讳的,且给个面子,末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