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芝一颔首,又抑扬顿挫地唱道:
想当初战云烽火弥漫山川路,失意人奔命仓皇谁人肯相顾?急切间身入青楼避过血光灾,在那香火神前立誓盟。送行去西风古道落下孤凄泪,薄幸人从此不曾鱼雁相往来!到如今琴堂高坐不忆往昔率,闪得奴朝朝暮暮抚儿心悲哀。他那里钟鼓馔玉坐华堂,何曾念当日里丧魂落魄狼狈样。可怜我怀抱琵琶肝肠断,兀自的装模作样当做没事人为甚的神圣菩萨这般糊涂账,为甚的神圣菩萨这般儿糊涂账?
这一大板唱完,李秀芝泪水已走珠儿般滚下,方缓缓收住,曼吟道:弹出哀弦放玉筝,停歌挥泪诉平生,谁怜薄命伤心语,似听花间莺啭鸣!
秦梦奇前后一想,悚然而悟,眼见傅师行目光如醉,白痴似的木坐不动,早已明白了首尾,但此时一开口必定要得罪人,便假作懵懂,笑道:“这词儿挺感人的。惜乎薛老夫子今日没来,若请他再润色一番,清秘堂的翰林们也都要为之黯然失色了。”
郭彰却不理会,嘻嘻一笑,问秀芝道:“听你歌词,隐忧很重,像是真的。本部堂职在天子机枢,果有什么冤屈,请讲,不妨事的!”
傅师行看了郭彰一眼,见他那阴险的脸色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奴不敢……”秀芝偷眼看了一下傅师行,叹道:“只求郭相佑护,莫让人……加害奴的儿子……”至此,已是哽咽不止,难能成语。
“哪个敢?”郭彰阴狠地冷笑一声,说道,“在座有三位辅臣,上头还有圣明天子!”说罢,便命人将秀芝母子带到侧房用饭。
郭彰又转脸,笑微微地对傅师行道:“晋卿,这母子三人真可怜哪!”
傅师行怔了一下,苦笑道,“此等事人间原就不少,何况又值战乱,哪里免得了呢?”他脸上全无血色,眼睛回避着众人。此刻连司马威也察觉出来了,暗自拿着主意,装作不理会。
郭彰突然脸色大变,恶狠狠地说道:“师行所言,虽然是实情,但是天理不可泯,人情不可欺,我就曾在郑州为民除掉过两个恶棍!”
“是啊,是啊……”
郭彰的敲山震虎惊得傅师行心里咯噔一下,半日才回过神来,慌乱地说道:“道学之中最讲天理人情的……”
司马威因傅师行营救张伯年,心里也存着芥蒂。他知道郭彰在使“先发制人”的手段,决心要演包龙图的故事见傅师行尴尬难堪之极,已是吃尽了苦头,便道:“晋卿,你我有门生之谊。我这人不喜绕弯子,这女子唱的果然是你,就痛痛快快认下来吧。好在这里都是自己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不然恐怕……”他沉吟了一下,下头的话没再说。
这个话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这居丧不谨,已经够这位道学家受的了,更何况李秀芝舍命营救在前,傅师行背恩忘义于后加之抛弃亲生骨肉,听任他们流落江湖十年。有此三大罪状,一百个傅师行也会被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