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妱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杜氏来看她,直至出了小屋的门,她还未回过神来。
她缓缓向来时的小道走了回去好半晌,她渐渐发觉出不对来,这一道上竟安静的很不见半个巡视的狱卒,连同她身侧跟着的人,好像也不是方才送她进来的那个了。
这一切都在她行至牢房门前时,恍然大悟。
皇帝穿着一身常服,头戴玉冠,正坐于她方才躺着的位置上。
孟妱忽而觉着,这位皇帝身上的凌冽之气全然不在了,映着牢中微弱的光,将他的面庞衬的温和了几分。
身后的狱卒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孟妱怔怔的望着眼前之人,良久,才忙跪下行礼道:“怀仪罪女孟妱叩见陛下。”
“起来罢。”皇帝轻柔的说了一声,他似乎已很久不曾用这般语调说话了,话罢反倒觉得不知何处竟有些别扭。
孟妱听着又何尝觉得舒服了,见陛下今日来此她心内的愧疚之情更多了些。她确是不曾向京兆府行贿过可那支金钗,也的确是她给出去的。
太后娘娘对她如此宠爱,却要因她而蒙羞了。
“孟妱愧对太后娘娘恩宠”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孟妱瞧见眼底映入一双锦缎玄色长靴时,胳膊却被人轻轻扶起。
“朕让你起来,便起来,”皇帝未接孟妱的话,只扫视了这牢房一圈,缓缓道:“住不了几日了,朕会派人将你送回濧州去。”
“濧州?”她只听大理寺下了令,要将她贬去郢州,怎的却是濧州?她害怕是自己没有听清,不禁又问了一遍。
“怎的?不想回家去?”皇帝瞧着她,缓缓反问道。
京城中的人都知道,敦肃王在入京之前便是住在江南濧州的。
陛下这是要将她罚回家乡去?
见孟妱半晌不说话,他又缓缓的说着:“你亦不必担忧,朕将一切业已安排好了,你只管去便是了。”
这一通话,将孟妱说的愈发没了头绪,皇帝屈尊来到此处,却只是为了同她说这些话?
又或者,陛下是替太后娘娘来的?娘娘已疼爱她至如此地步了么?
见孟妱一脸茫然的模样,皇帝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对了。眼瞧着她就要走了,即便不该来,却还是忍耐不住。
他想最后再来瞧瞧她。
如今形景,他并不打算将孟妱的身世告知于她,她这般性子,若真知道了,怕是万万不肯走的。
“自然,这些都是太后的意思。只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便定要朕来瞧瞧你,才肯放心。”
孟妱又福身道:“谢太后娘娘。”
她虽觉着这事儿还是有些怪异,但一想,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何故要跑来牢房里同她扯这些慌。便只低低的应着。
她以为,皇帝替她传达过了太后的意思,圣驾便会走了,却见皇帝不紧不慢的走回铺了棉褥的草席上,坐了下来,还用手向他附近拍了拍,“来,坐下。”
从前,她时常会被太后召去寿康宫,十回有八回,都能在寿康宫见着皇帝的身影,他们虽也略搭过几句话,却都是在顺着太后娘娘的话说罢了。
今日只有她与陛下在,心内难免有几分惧怕。但若是拗着不过去,便是抗旨了。
孟妱顿了顿,还是慢慢挪了过去,顺着褥子的边上,轻轻坐下了。
皇帝默了许久,低声问道:“这便要回濧州去了,可否给朕讲讲你幼时在濧州的事儿?”
孟妱也知皇帝是太子时曾随先帝去过濧州,只当他是生了怀旧的心绪,便缓缓回道:“幼时时常在巷子里同长姐与其他孩子一处玩耍,对了,濧州还有一片巨大的湖,不知陛下可有印象?”
她瞧见皇帝的脸色稍稍变了变,微微颔首道:“抚仙湖,朕记得。”
已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单单提及这湖水的名字,他仿佛又瞧见戚晚穿着那身她最喜爱的鹅黄色长裙,在抚仙湖旁给他跳舞的模样。
她舞姿生涩,瞧他的眼中也满是仓皇。
但却是这样一个人,后来在他身处险境之时却死死握着他的手不放。
她说,是他将她从黑夜中拉了出来。她要他活着,她要留住这一份美好。
闻言,孟妱便继续道:“曾经常与长姐一处,在那湖边扑蝴蝶玩耍。长姐每每捉不着蝴蝶,便要跑去姨娘怀中哭诉一阵子。那时,我只觉长姐甚是娇气。”
孟妱后来才知,那时她对长姐的那种嫌恶,不过另一种羡慕罢了。羡慕她有可以哭诉之人。
孟妱心知皇帝只是想听听往事,便尽量说了一些欢喜的事,不让哥哥的事影响了她的情绪,扫了陛下的兴致。
她自以为已是不露痕迹了,不料却半点没曾逃过皇帝的眼睛。
“朕亦有许多事,不能尽数说与你知道,但朕会向你保证,孟珒会无事。”
此话一出,孟妱双眸中隐隐泛着光,她知道她已所求许多,再也无法像皇帝开口,可见他如此说,却心内满是欢喜,甚至连谢恩都忘了。
看着孟妱笑,皇帝嘴角也不自觉的浮上笑意,“好孩子,再说说罢。朕还想再听听。”
作为父亲,他不曾亲眼瞧见她是如何长大的,而他也知道,无论现下他给她怎样的疼爱,那些他不曾陪伴在她身侧的日子,是永生都无法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