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隔多久，售票员从前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扶着两边的椅背一路向后走，一路接过乘客递来的花花绿绿的纸币，再从手里的□□本上撕拉下来一页递回去。

车上乘客不是特别多，最后两排没坐人。乘客基本都没有同伴，鲜有人谈天，车里格外安静。

时微窝在最后一排的行李堆里，不抱希望地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也像件行李。

售票员最终还是站到了他面前。时微语气虚弱：“请问……这车第一个要停哪个站？”

“百晟。你要到百晟？到百盛三十五块啊。”

时微并不知道百晟是什么地方。

“那，什么时候到百晟？”

“今天雾不大还好，高速口不排队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啊，这样……那之前在其他地方都不停的吗？”

“你要在哪儿下？”

时微回答不了，眼睛又往窗外瞟。皮卡的车牌号他都看得能背下来了。

售票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呢，你到底在哪儿下？说呀。”

“百晟，就百晟。”他朝售票员赔了个笑，“不好意思啊。”

“三十五块。”

“……”

售票员的目光越来越尖锐，时微实在受不住，把头埋低：“那个，其实我……”

“那弟弟是到哪儿的呀？”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时微一愣，抬头看见先前在另一辆车上见过的头巾姑娘从前排转过了头。

“他说要到百晟。让他买票半天没个反应，不知道在搞什么。”售票员不满道。

“三十五是吧？来我这儿拿。”

“原来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啊，他是我弟弟呢。我不要这张，十块换张新点儿的——”

对话结束得极为迅疾，时微甚至都没来得及插嘴。

说不感激那是假的。售票员转身回座位后他鼓起勇气摸到了那姑娘附近，“那个，太谢谢你了，真的……我今天上车的时候有点急就……你有笔吗？麻烦你把联系方式写我胳膊上吧，我到地方拿到钱了一定一定还你——”

“没事没事，还啥呀，就那么点钱。你坐呀，这截路颠得很，万一摔了怎么办呢。”

于是时微的座位就由最后一排换到了她旁边。旁边座位上的大爷在睡觉，因此他们说话时把声音都压得很低。

可能因为昨天见过还说笑过，姑娘的举止言谈能给时微一种亲切感，乃至于时微坐在她身边并不会觉得太不自在。

交谈中时微得知，这姑娘把家里收的最后一茬苹果卖得差不多了，现在要南下去蓉城打工。她也要在百晟下车，但下车之后还要转火车，坐一天一夜才能到目的地。

蓉城这个地名从她口中说出时，在时微的神经莫名像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蓉城的地址？这样我就可以把钱寄给你，或者告诉我你的银行卡卡号也行……”

姑娘拗不过，说自己没有银行卡，把上班的工厂地址告诉了他。

“昨天的那个大哥没跟你一起呀？”

时微心虚不已，只搪塞说秦一程有事先回老家了。

快到站的时候，前边的皮卡却在突然之间拐向了另外一条道，从视野中消失了。时微紧咬牙关才勉强忍住拿自己的头撞碎窗户的冲动。

他果然是疯了才会上到这车上来，弄出这一堆麻烦事。

然而事情很快有了转机——车又向前行驶了几米，一幅巨大蓝底红字的广告牌徐徐在他眼前展卷，上面写着：优质跑山猪，优质公猪母猪，优质猪饲料，联系方式：138xxxxxxxx，地址：百晟县梁坡路18号。

他速读了三遍，在彻底看不到广告牌之前记下了号码和地址。

到站下车时姑娘见他连件行李都没带，十分惊奇。

“你打算去哪儿呀？”

“啊，我……去找个人。”

“这样啊。你打算怎么去，打车还是走路呀？”

“走路就行，反正不远……”希望不远。“……你明天的火车吧，打算住哪儿？”

姑娘笑眯眯地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小旅馆。他点点头，“注意安全。”

汽车站对面就是火车站。偌大的站前广场上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没有谁会停下来多看一个别的什么人一眼。

他还没迈出几步就觉得有些累了，找了个树荫底坐了会儿，很不讲良心地想念了几秒秦一程。

没多远的地方支着个拌凉面的小摊，时不时送来几道勾人馋嘴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