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着实诧异了一瞬,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情他再清楚不过,除了读书,他对旁的事向来漠不关心,居然会主动提出要替陶渺送药,实在难得。
“也好,渺儿住在村子西面,沿着左边那条路直走便是。若是她伤得重,教她在家中多休息几日吧。”
周司煜应下,快步去屋里拿了伤药,经过书房时,步子顿了顿,复又迈进去,出来时怀中揣了本书。
那厢,陶渺正在努力地练字,她看韩奕言提笔时挥洒自如,不消一个时辰就写完了字帖,本还有几分信心,可真正落笔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笔尖一沾纸墨便晕开来,字歪歪扭扭的,压根看不出写的什么,着实连那些学童都不如。
韩奕言坐在一旁,看着她写字的姿势,微微拧眉,拿起书册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沉声道:“挺背,悬腕。”
陶渺努力将手腕提起,没了桌面的支撑再加上不习惯,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落在纸上的字顿时更歪了。她咬牙控制着,觉得韩奕言就是个魔鬼,尤其是教导她时,根本毫不留情。
这样冷漠的人,想到他方才可能走了的时候她居然生了那么一丝丝的不舍。
一定是错觉!
她用余光瞥向韩奕言,看着那张清隽淡漠的侧脸,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昨夜他浑身散发着杀意的模样以及满目猩红,她的心猛然一颤,手也跟着不稳,笔向侧边一斜,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莫分心!”书册又重重在背上打了一下。
陶渺闭了闭眼,稳了稳凌乱的呼吸,她虽竭力想去忘记,可终究是忘不掉昨夜那血腥的一幕。
除了害怕,她还很好奇。
就算她不懂武,也看得出韩奕言伤人的剑法干净利落,甚是熟稔,就好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而且他的那把剑又是从哪里来的?
陶渺轻叹了口气,复又集中精神写字。
罢了,这不是她该管的,还是别问的好。
韩奕言随意翻着手上的书册,脑中却浮现方才陶渺偷看他时眼中突现的恐惧,眸光不自觉黯了几分。
少顷,他忽得将视线投向窗外,眉心微蹙。
院子里,周司煜有些忐忑地走近,抬手却迟迟没有扣门。
他活到这个年岁,还是头一回独自去姑娘家的屋子,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他小心地环顾四下,见无人才放下心来。
若是有人因此误会了他和陶渺的关系,那便不好了。
可转念一想,周司煜又挺直了脊背,他是受父亲所托,正正经经来送药的,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反失了君子之风。
屋内的陶渺听到叩门声,诧异地抬头,毕竟她这里几乎没有来客,她放下笔,冲外头喊道,“谁啊?”
门外的周司煜听着这沙哑的嗓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不是陶渺的家吗?”
周司煜?
陶渺疑惑不解,他与这位周大秀才的关系实在不可谓好,到底是何事能让这位大才子纡尊降贵亲自登门。
韩奕言抬眉:“你认识他?”
“是我干活那个学堂里,教书先生的儿子,我去看看。”
周司煜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以为真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正要离开,便见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陶渺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周大秀才可是有要事?”
看着陶渺冷淡的神色,周司煜沉了脸,突然后悔来了这趟,他怕是冻傻了,才会放弃宝贵的看书时间,来给这么一个无知的小丫头送药。
他将药瓶丢给陶渺,“这是我父亲让我送来的,他说若是你伤得重,最近都不必来了。”
陶渺早已习惯周司煜这副倨傲的模样,也不气,只道:“替我多谢周先生。”
话毕,她等着送周司煜离开,却发现眼前的人就像是双脚钉在原地,动也不动。
奇怪,看他这副嫌弃她的样子,不该走得越快越好嘛
“周大秀才还有事儿?”她试探道。
周司煜双唇嗫嚅,没有开口,心底却蕴着一股子气,他走了这么些路给她送药,她竟连句谢都没有嘛。
陶渺不知周司煜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知道,见他久久不答,她无趣地将目光瞥向别处,正好瞧见隔着围篱的一棵老树下,鬼鬼祟祟的身影。
想起昨夜的事,怒气如火一下燃了上来,她咬着下唇,拼命忍住,脑中灵光一现,忽得笑容满面地看向周司煜,提声道:“对了,还要谢谢周秀才你亲自才给我送药。”
周司煜愣了愣,对陶渺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莫名其妙,可见她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一时竟觉得这个瘦骨嶙峋的丫头还有几分好看,心情霎时明朗了许多。
他轻咳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我就是顺路来一趟罢了。”
陶渺看向他怀中的书,凑近一步,身子前倾,随口道:“这书,也是送来给我的?”
两人贴得很近,周司煜双眼飘忽,竟不自在起来,他把书塞给陶渺,“我,我爹怕你在家养伤无聊,才让我再送本书给你看,可不要弄脏了!”
陶渺笑着接过,没想到还真是给她的,也对,若不是周先生吩咐,他恐怕连书都不愿意让她碰。
毕竟,她可能周司煜眼中难养的小女子。
“周先生想得真周到,我正犯愁养伤的时候该拿什么来解闷呢!放心,我定不让这书沾到一粒灰。”
“那就好。”周司煜点了点头,“那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