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朝三暮四(1 / 1)太子妃怼人从无败绩首页

谢微等人乘车离去之时,远远瞧见有个读书人打扮的,正面红耳赤地跟伙计推搡,粗着脖子嚷嚷着,想来正是孙秀才了。听了几句,大约是指责东家翻脸不认人,还拿银钱奚落他。    孙秀才其实不算秀才,不是通过了童试的生员。他来京城投亲,原打得也是或机缘巧合得拜入名师门下好为来年应试多添几分把握的主意。谁知寻亲不遇,盘缠耗尽,接连打击之下,他又放不下身段谋生,更做不出沿街乞讨之事,若非姚掌柜把他捡回去,如今不知在哪儿呢。    姚掌柜看字画的眼光是好的,十人里难走眼一个,若不然这字画铺也不会蒸蒸日上;然一个人的人品就没这么容易看清了。    孙秀才在妙手偶得斋中,不但有每月一两银子的资助,还不用他亲自出面兜售字画令斯文扫地,而且掌柜的公道,但凡在书画上有所造诣的,皆会为其扬名,绝不掠人之美。    如此这般,也渐渐小有名气。他为人倨傲,初来乍到,伙计们见他学问好,一副读书人的派头,也不知谁起头的称呼一声秀才,就这么在字画铺里叫开了。    秀才之名古往今来皆有,但近年来科举盛行,慢慢也就专指生员了。初时听闻,孙秀才心中还存着刺,疑心是讽刺他科举不第,后来妙手偶得斋中多有读书人与士绅往来,不知根底的,当真以为他有功名在身,见了也就客气几分,抱拳一礼,恭维几句学问,孙秀才面上不显,心里受用。    于是,这个称呼叫到今日,就连字画铺伙计恐怕都记不清他是真秀才还是假秀才了。    升米恩,斗米仇。    若说昔日那位书生另择高就,更看重的是新东家的人脉,可以为他在科举以及仕途上有所助益,那孙秀才如今待价而沽,为的也不过是区区银钱,反将东家与他结算的银两说成是侮辱。    谢微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当下吩咐掌柜留步,领着侍女登上马车,往西市的首饰铺去了。    倒是孙秀才冷不防瞧见了姚掌柜,正欲上前理论,却被伙计们隔开了。他在人群中挣扎看去,虽是连衣着颜色都未必能看清,众人簇拥的那人不知是谁,看姚掌柜恭敬的态度,还有那马车的派头,想必不是一般人。    只听伙计都在议论,说那是字画铺真正的东家。    孙秀才闻言,一时都忘了找姚掌柜理论,他原是知晓有这么号人物的,只是从未见过,再想道以他如今的才气与名声,仍被人轻视自此。也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无名火,竟令他一路尾随而去。    街市上行人络绎不绝,马车就只能缓缓而行,谢微还特意吩咐了小心,不可冲撞了路人。    车夫是个精乖的人,早就瞧见了后面那个行迹可疑之人,低声向车内回禀,问是否先折回让姚掌柜处理此事。    谢微想着几百步外的首饰铺,只说了一句无需理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还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近到她跟前么?    人潮之中马车难行,以至停驻在珍宝阁前时,那气喘吁吁的文弱书生也到了,却只看见一行几个女子的背影隐没在门内。  他愣愣地瞧着,妙手偶得斋的东家,竟是个女子,难怪浅薄无知若此!    珍宝阁的掌柜正在挑选伙计。    昨日接到传信,说是姑娘吩咐了,说是要挑选几个铺子里当差的,最好是能分辨珠宝首饰、善察言观色、进退知分寸的,且明言了不用男子,知书识礼言语可亲的妙龄女子为上。    掌柜愁得快把胡须拔光了。先不说姑娘提出的那几个要求,就是光女子这一条就难了,若真有青春妙龄的女孩儿困于生计,怕也只会进大户人家当使女,不会到市井之间让人指指点点。    没法子,他还是只能张贴告示,碰碰运气。珍宝阁名声在外,竟是一下子来了五人,然而都是平日里走街串巷给人帮佣的中年妇女。    掌柜的想着除了不是男子这一条,其他都对不上,怕是无法跟姑娘交代。然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这么个节骨眼上,还给他又折腾出一桩麻烦来。    谢微走进来时,听见她们正争执着工钱、绢帛、米粮等等,心中好奇。她是有过耳闻,官员的俸禄常计为多少石的禄米,而唐朝时,丝织品也在充当着一般等价物。    但从她来到的这个时代的货币流通情况看,实在想不出铺中结算工钱不用现银或铜钱的道理。    掌柜的听伙计禀告后,苦于脱身无暇,只能让伙计先请姑娘移步内堂。然而谢大姑娘却想听听眼下这场热闹,掌柜的只得听命,连忙让人移了一道屏风过来,让谢微等人端坐在屏风后。    珍宝阁中有两位厨娘汪氏与黄氏,工钱是每年结算一次,一年前说好的是给一石米,三两银子。    前年粮价格连着上涨了数月,所以两人才会主动提出一半工钱用米粮来结算。    但如今粮价稳中有跌,她们心中不太乐意吃这个亏,反倒是听闻京中绫罗绢帛价格有所上涨,故而提出将一石米换成吴绫与素绢。    掌柜的厚道,以一年前的粮价,折合成三两半银子,按两人各自所求,给黄氏两匹吴绫,汪氏则得了五匹素绢。    可东西拿到手上,汪氏想着素绢常见,吴绫却较为难得,于是心中生出反悔之意,不好明说,只说要用那三两银子换成吴绫。    布匹绸缎都只能成匹出售,裁开来就不值钱了。两匹吴陵的价值超过三两银子,汪氏的意思是占些便宜,只算三两就好。    未等掌柜的说话,黄氏就不答应了,嚷嚷道她也喜欢素绢,要掌柜的给她一匹做添头。    掌柜无计可施,看着两人道:“既是如此,你们将手中的吴陵素绢交换,各自得了心爱之物如何?”    黄氏是不肯的,汪氏本想要吴绫,眼下却又迟疑了。事到如今,竟是无论掌柜的如何调解,两人俱觉得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既如此,还是按一早说好的,两人下去各领一石米,三两银吧。”    清越沉静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一锤定音。    掌柜的慌忙应是,两位厨娘此时也知晓了屏风后面坐着是东家,不敢太胡搅蛮缠。只是两人退下时,脸色都不太好看,汪氏悻悻道:“说好的吴绫素绢,怎么又反悔呢。”    偏偏这会子厅中安静地很,竟是人人都听见了,另外那五个围观的妇人,本是想来谋个差事,一路听得云里雾里的,心中既是艳羡珍宝阁的待遇,但先前掌柜的态度已让她们明白恐怕难以入东家的眼,这时也不禁咋舌:这汪氏脸皮之厚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三番五次反悔的究竟是谁?    谢微当即吩咐道,若是两人坚持,掌柜的可着人领着她们去粮食铺折算成银两,然后去布庄采购所需之物。然而眼下粮价恐不到三两银,而去买绫绢更是很难将价钱压到掌柜算的这么低,便宜赚不成反倒要蚀本了。两人沮丧之时,听到屏风后传来淡淡的声音,问道:    “我曾听闻这么一个故事:有人养了一群猴,约定每天早上喂三颗橡实,晚上四颗,猴子们却纷纷不满意。于是那人道,早上四颗,晚上三颗,可否?猴子们大喜。    在你们看来,猴子是吃亏,还是占了便宜?”    人毕竟不是猴子,汪氏与黄氏二人,一愣之后也答道:“总共只得七颗,何来吃亏何来便宜?”    围观的中忽然有人灵光乍现,上前笑道:    “要我说啊,猴子聪明着呢!早晨四颗,晚上三颗,总数虽不变,但早起多吃才有力气干活,睡前吃多了克化不好;反过来可要不得。”    言犹未尽,四下已响起了哄笑声。    谢微让子衿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子衿忍住笑,听命站了起来,扬声道:    “说得好,朝三暮四要不得!这位大娘是个明白人,到掌柜的那儿留个名,若有合适的差事,掌柜的可斟酌留用。”    那妇人喜出望外,心知这定不能是婢女自作主张,连连冲着屏风拜谢后,跟在掌柜的后头,喜滋滋地走了。    闲人散尽后,厅内屏风撤去,子衿似还未玩够,笑着问道:    “猴子都走了,掌柜的还招伙计吗?”    而此前立在厅外偷窥的孙秀才,也早已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离开了。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若他还不知羞耻,还能再送他一句“沐猴而冠”。    离开字画铺时,姚掌柜踌躇道,孙秀才算是个有才的,将来未必不会高中。未尽之言是,为何姑娘此次与一贯的做法相悖?对孙秀才是否挟恨而去,竟似毫不在意。    谢微并未回答,留待掌柜自己琢磨。    做人留三分余地是对的,但对于那些你让了一尺他就想进一丈的人,就不必客气了。    至于孙秀才将来的前程,等他先考中了秀才再说吧。那样的自私狭隘的人,能有几分才华?即便那届考官年老昏花,当真让这等人高中了,又能如何?    她如今就已是状元夫人,六品官的家眷了。想起李潜渊前日将文房清供占为己有的行径,愈发不觉借他的官威一用有何不妥。想了想,吩咐程蕙道:    “那日见到库中还有个红绿玛瑙蟹镇纸,回府后也送到文房吧,姑爷喜欢这些个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