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风大，沈氏给女儿多添了件外裳，又翻出两顶帷帽。

兰漪漪接过一顶戴在头上，拉着橘冬兴冲冲往岸上去。

“莫要乱走！”沈氏喊了一声，见女儿乳燕投林似的跑远了，忙命玉书跟上。

摊贩们只瞧那船头上堆积如山的大木箱，便晓得这女娃儿家世豪奢，眼见她打自己的摊位过，都鼓起十二分的热情，极力展示自己的东西。

这种富贵人家的孩子，从来不晓得物价贵贱，看上了就是一锭大元宝，抵他们一年的花销。

“头绳！头绳！”

“蝈蝈！蝈蝈！”

兰漪漪伸手拿了一包蜜渍山药豆，“大叔，这一包多少钱？”

那声儿嫩嫩的，仿佛乳莺初啼，还透着吴侬软语的清甜。

摊贩头回遇到不直接丢银子的大户小姐，心底正失望，听见她说话声，却猛然洞悉了这小姑娘一家的身份。

近来京中值得说道的新鲜事，便只有立后那桩了。

听说陛下派了人去姑苏兰家宣旨，请承恩公一家入京，观礼封后大典。

算算日子，不正该到了么！

那就怪不得这孩子跟别的大家子弟做派不同，原是破落户，同他们这些小贩一样的贱商出身，自然锱铢必较。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靠着后宫裙带，立刻就翻身成贵人了。

摊贩失了热情，懒懒伸出三根手指，话都不愿说了。

橘冬一团孩气，看人的目光都带着怯：“三文？”

那摊贩鼻腔里哼一声，依旧没说话。

玉书追上来，反手将山药豆丢回摊上，“这皇城根下的人当真傲气！”

生意爱做不做，她家大小姐还能稀罕几颗山药豆？

兰漪漪看着隔壁的蝈蝈摊子，没说话。

玉书顺着她视线瞧去，便见那摊前立着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小郎君。

剑眉星目的，看着比大小姐高出一个头，穿一身簇新的暗色锦衣，小小年纪便已风姿卓然，不同于凡人。他身畔还陪侍着两个粗犷魁梧的汉子，手里各牵一匹高头大马，像是行伍军汉。

这般好模样的男娃娃，满姑苏都没见过一个，难道真是京城的山水更养人？

“公子识货！小人这只蝈蝈可是从燕山辛苦寻摸来的，金翅红须粉肚皮，膀上还满布翡翠斑。这时节京里可没几只蝈蝈，更别说这样好的品相了！”

那小郎君捏着蝈蝈笼子细瞧了一眼，朝身后的军汉点点头。

兰漪漪见那黑脸的男子在怀里一摸，便抛出个五两重的银锭子，不由睁大了眼睛。

五两，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就买了俩蝈蝈！

哦，还饶一个柳条编的笼子当添头。

兰漪漪不稀罕山药豆，她想去卖蝈蝈。

京里有钱的傻子真多啊。

那小郎君买完东西便要走了，却忽然扭脸直愣愣朝兰漪漪看来，“你瞧我做什么？”

兰漪漪隔着白纱和那小郎君对望，有点被抓包的窘迫，还没出声答话，却见对方已抬腿向她走来。

“你想要，就给你吧。”

如玉的手指系着草绿的小笼子，蝈蝈的叫声隐没在嘈杂的吆喝声里，兰漪漪歪头看他，心里有点莫名的感动。

她娘一个月才给她两百文钱，这个素昧平生的小郎君，居然一出手就是五两！

“拿着吧。”

小郎君将笼子放进她掌中，指尖无意留下了冰凉的触感。

“这……”玉书为难地看着那个蝈蝈笼子，“咱们与小郎君素不相识，怎好收你的东西。”

小郎君轻瞥一眼玉书，眼中泛着冷。

玉书下意识噤了声。

兰漪漪捧着那翠绿的小笼子，鼻端还能嗅到春柳微带涩意的清香。

她提溜着晃了晃，没拒绝这份好意。

虽然她并不喜欢蝈蝈。

兰漪漪糯声问：“小哥哥，你家住哪里？等我安顿好了，去找你玩儿。”

这种人傻钱多心地好的男孩子，可不能让别人骗了。

要骗也是给她骗。

小郎君垂袖站在那里，像座巍峨玉山，小小年纪便已具备了成人所没有的威仪。

“你去不了。”

他盯着那小姑娘随江风摇曳的鹅黄裙摆，放缓了声调：“我不玩儿的。”

兰漪漪仰脸看他，玩都不能玩，也太惨了吧？

“漪漪——”

兰自芳在马车前招手轻唤。

“我阿爹唤我啦，后会有期。”人傻钱多的小哥哥哪里比得上亲爹，兰漪漪噔噔蹬便跑远了。

“慢些，仔细跌了。”兰自芳展臂将她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