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非鱼并不意外章知府会展露一方大员强势的一面,不过看着眼神决然而疯狂的寇元兴,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想必章知府这三十板子也只是言语上的威慑。
齐桁占着自己年纪小,愣是突破冲冲人群挤了进来,目光扫了一眼,随后凑到湛非鱼身边,“寇元兴他疯了吗?”
“估计是。”湛非鱼认同的点点头。
不管寇元兴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本意如此,状告章知府科举舞弊,即便寇元兴再有才学,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科举出仕。
看着衙役手中的廷杖,齐桁想到去年逃学那一次,被明夫子拿戒尺狠狠打了十板子手心,当时就把心高气傲的小胖子给疼红了双眼。
回到齐家之后,齐父看着左手心红肿的儿子,倒没有继续折腾他肿成猪蹄的左手,而是扒了他裤子,差一点没把他屁股打开花。
看着瘦的好似就剩一把骨头的寇元兴,齐桁摸了摸自己胖嘟嘟的脸颊,又扭头看着同样顶着一张包子脸的湛非鱼,忍不住问道:“他能挨得住三十板子?不会把人打死了吧?我听说寇元兴家中有几十亩良田,怎么瘦成这样?”
湛非鱼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外,一道愤怒的呵斥声响起,“元兴,你在干什么?”
一大早没有看到寇元兴,肖夫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刚要出门去找人,就看到租住在隔壁的读书人神色匆忙的跑了过来。
肖夫子这才知道寇元兴竟然去府衙门口击鼓鸣冤,状告的还是此次府试的主考官章知府,肖夫子眼前一黑,要不是担心寇元兴这个学生,估计当时就厥过去了。
“夫子,正所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谓之君子。”寇元兴看向肖夫子时眼中透着决然和歉意。
可转而面对章知府时,寇元兴眼神陡然间化为阴郁狠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章知府,三十板子我认了!”
小小少年,身体瘦削却站的笔直,面容无畏而决然,让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章知府是个草菅人命的昏官。
四周围观的读书人面面相觑着,虽然大家对湛非鱼成为府试案首有点看法,但这更多的是源于自己的嫉妒,其实内心深处他们已经认可了湛非鱼的才学,只是不愿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给压了一头。
“寇元兴,你状告本府科举舞弊,是指湛非鱼被本府取为府试案首?”章知府居高临下的看着视死如归的寇元兴,沉声继续道:“此次府试共有阅卷官七人,文章优异者”
当听到阅卷官里竟然还有秦家主之后,不少人神色都是一变。
不久前上泗县县学赵教谕状告秦氏毒杀外孙女一案闹的是沸沸扬扬,书香门第的秦家也受到了牵连。
秦家主此前正是南宣府府学的教授,而另一名阅卷官乃是大儒刘道洪,曾经的两榜进士,如今隐居在东湖外的白林山,不单单南宣府的学子,其他州府的读书人也经常登门拜访,向刘大儒请教学问。
众所周知秦家主和刘道洪私交甚好,德高万众的明山长也是阅卷官之一,如果说章知府会包庇湛非鱼,但秦家主绝不可能,刘大儒和明山长也不会,
府试前五十的考卷除了阅卷官的“取”字之外,还需要主考官章知府审阅后写上“中”,而前十的考卷,章知府则和余下阅卷官共同订下的名次。
这说明七名阅卷官都认可了她的文章,是当之无愧的府试案首。
齐桁抬肘撞了一下湛非鱼,“你的案首之位名正言顺了。”
府试的卷子也都是糊名的,章知府敢让秦家主担任阅卷官,估计就是防着有人以此做文章来诋毁湛非鱼。
而另一边,秦家,知道湛非鱼是府试案首,关键还是自己取中的,秦家主气的差一点呕出一口老血。
秦家主不是没想过做手脚,阅卷时,看到那精彩绝伦的破题句后,秦家主就猜测这文章出自湛非鱼之手。
尤其是看到那工整漂亮的台阁体,秦家主就更加怀疑了,他也想过落卷。
可阅卷官并不是他一人,再者湛非鱼的文章立意深远、理气辞兼备,辞藻虽不华丽,但都不能说瑕不掩瑜,至多是文采不足以锦上添花!
这样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别说是府试第一,即便是院试,也绝对是佼佼者,再想到湛非鱼师从顾学士,秦家主所有阴暗的心思都散去了,秦家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了。
“大人,元兴此次府试落榜,他年岁小,一时接受不了才做出如此荒唐举动,还请大人多多包涵。”肖夫子跪地给寇元兴求情,只希望性子执拗的寇元兴能迷途知返。
章知府没有开口,而是看向瘦削的风一吹都能被吹跑的寇元兴,再对比旁边胖乎乎白嫩嫩的湛非鱼,和她身边蓝色锦缎长衫,同样圆滚滚的齐桁,同样是读书人,这两小只明显喜人多了。
“湛非鱼的府试案首实至名归,本府将在明日把府试前十的文章粘贴在府衙外。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本府希望你们勤学进取,早日金榜题名。”章知府也看了寇元兴的文章,论起文采来甚至强过湛非鱼,尤其是他的五言八韵诗,堪为第一。
可大庆朝并不是前朝,科举取士只看重诗词歌赋,比起文采,当今圣上更重策论,而湛非鱼的文章可谓鞭辟入里,立意强于寇元兴,更远远强过那些读死书、死读书的学子。
章知府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小姑娘,乖巧又漂亮,可眼界之广,更像是世家培养的继承人,谁能想到她进学不过两年,出身贫寒农家。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一群读书人朗声回答,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丢丢怀疑,但章知府敢把府试前十的文章粘贴出来,足以说明湛非鱼的案首并非徇私舞弊而来。
章知府再次看向不为所动的寇元兴,沉声道:“看来你对湛非鱼的案首并无争议,这么说你状告本府是因为本府取消你府资格,让你榜上无名。”
“我不过是个白身,无位高权重的老师,大人身为南宣知府,只手遮天。”寇元兴高声冷笑着,这执拗疯狂的模样,半点不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耻苟活,生不如死!”寇元兴话音落下的瞬间,右手的匕首猛地向着自己的脖子划了去,却是要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