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何暖想过好几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桃子怀的孩子会是湛老二的,然后再嫁祸给湛老大,看着眉目如画的小姑娘,何暖再一次感慨有些人真的是天生就聪慧。
“二叔以前想压着不让我读书,后来压不住了就想着杀了我。”湛非鱼想起才启蒙读书时的事,闹的那叫一个鸡犬不宁,放在一般人家还能说是穷闹的。
可放到湛老二那里却不同,其他人家的二叔真干不出谋财害命的事,所以有些人天生就恶毒,不管他贫穷还是富贵。
何暖思虑了一下就想明白了,“他如今压不住也不敢和小姐你作对了,但又不甘心,所以才想出这恶毒的法子。”
湛非鱼师从顾学士,村里人也许不懂南陵顾氏、内阁大臣、翰林院大学士的名头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湛非鱼如今是府试案首,等院试之后就有秀才功名。
村里的作坊还有已经建成的私塾,包括湛文诚做的生意,都是沾了湛非鱼光,她即便只有九岁,可如今在村中的地位早已不同。
湛老二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湛非鱼,这辈子都斗不过了,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看着大房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他这办法不但歹毒还恶心人。
实在不愿让这事膈应自己,湛非鱼黑眸里精光闪烁,笑着道:“让阿生去一趟县城,下午时让谢老爷带着大夫过来,再替我去乐山居请季大夫一同过来。”
“好。”何暖应下,看来小姐打算今天就把事情解决了。
因为明三公子和齐桁一同来了,中午时,老族长和村正帮着待客。
“农家饭菜简陋,还请明公子多包涵。”因为湛非鱼和齐桁年纪小,村正也没有备酒,“我以茶代酒敬明公子一杯,小鱼这孩子劳烦明公子照顾了。”
明三举起茶杯笑着回了一句,“村正言重了,小鱼天资聪慧,平日里是我多有打扰。”
虽有狂生名头,可明三放下狂傲不羁的架子,却是个善谈的,从农事说到风土人情,饭桌上却是宾客尽欢。
茶过三巡,老族长想起陶夫人的请求,不由道:“小鱼,你下午可有时间,陶夫子想让你给村里孩子讲讲如何读书的。”
村里建了私塾又请了陶夫子来教书,村正、老族长还有族老们都希望再出一个读书人,让湛氏一族改换门第成为耕读之家。
可当他们询问了陶夫子才知晓,村里的孩子良莠不齐,有那么三五个读书还不错,是个好苗子,但想和湛非鱼这般一鸣惊人是绝无可能。
至于考童生,按照陶夫子的推测,至少还得再读十年,这还得几个孩子一直勤学苦读才可能,这让老族长他们大失所望,也真切的意识到读书科举的艰难。
也对,饱读诗书的陶夫子也只是个童生而已,更别提村里那些字都写不工整的孩子,这不知道湛非鱼回村了,陶夫子就想着让她传授一点读书的经验。
“小鱼,你就抽点时间给他们讲讲,让他们少走一点弯路。”村正也期待看向湛非鱼。
府试案首的湛非鱼是金林村甚至是整个上泗县的骄傲,这也是她悄然无息的回了村,若是大张旗鼓的,估计县里那些读书人还有乡绅富户都要登门拜访。
“太爷爷,我晚上才回去,下午有时间。”湛非鱼干脆的答应下来,她生于斯长于斯,但凡能帮到的地方,湛非鱼都会伸以援手。
“好,哈哈,村里要是再出一个读书人,我去了九泉之下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老族长目光更加的慈爱。
湛非鱼长住在上泗县的别院,之后又去了府城,一直到她府试被取为案首,衙门都来村里报喜了,可这大半年的时间,湛非鱼都没有回村里。
村里也有些闲言碎语,老族长和村正都相信湛非鱼不是那种无情无义、数典忘祖的人,可心里多少有点不安,这会看湛非鱼的态度,两人顿时高兴起来。
“三公子不如也给我们村的孩子上一课?”湛非鱼看向明三公子,却是真心实意的请求,“陶夫子估计不知道三公子你来了。”
以明三公子在南宣府的名号,但凡是个读书人对他都是推崇倍加。
何暖做的剁椒鱼头鲜美咸辣,齐桁被辣的嘴巴红通通的,脸颊上还沾着一点辣椒片。“那我呢?我也是府试第六名!”
齐桁不甘落后的举起胖爪子。
明三简直没眼看满嘴油光的齐桁,这小胖子也就比湛非鱼小一岁,以前还没感觉,现在这么一对比,明三嫌弃的直摇头,难怪大哥让自己带着小胖子丰州,果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竟然也是个童生?老族长和村正震惊的对望一眼。
之前湛非鱼没细说,他们只当齐桁是明家小辈,跟着明三一起来的,谁能想到他竟然也是个童生,金林村同岁的孩子估计才把《三字经》背熟了。
一看老族长和村正都意动了,明三抢先开口:“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坐下面一起听课!还是说你想让我大哥你老师知道你卖弄才学?”
明三笑的危险,论才学小胖子肯定强过村里这些启蒙没多久的孩子,可要讲课,小胖子估计还得再学十年。
“我听课。”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齐桁想起第一次和湛非鱼文斗,输了面子不说,还被明夫子罚抄《论语》,手腕过度使用后那酸爽,齐桁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系。
……
私塾建在村里的好处是中午孩子都可以回家吃饭,然后小憩半个时辰,到了未时再回私塾上课。
湛非鱼刚出现在私塾的院子外,正玩耍的一群孩子集体消声了,然后一个个兴奋又激动的喊了起来。
“小鱼,你回来了!”山娃子嗷嗷叫的冲过来,配上他晒的黝黑的肤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架的。
落后一步的二牛也咧嘴大笑着,“小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后山的桃子熟了,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可惜桃子都被麻雀给啄了。”
一旁山娃子哥俩好的搭着二牛的肩膀,对着湛非鱼傻乐,“不过这时候莲蓬可以吃了,等散学后我们带你去摘莲蓬,我娘终于让我划木盆了。”
其他孩子同样如此热情,一瞬间,齐桁都被挤到了角落里,十多个孩子围着湛非鱼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果真只有金林村孩子王才能有这待遇!离村数月,湛非鱼依旧是全村最靓的崽。
看着热情如火的小伙伴们,湛非鱼眯着眼笑容灿烂,“不是我不回来,实在是老师布置的功课多的写不完,每天要写一篇文章,要写两首诗,要练五张大字,还要诵读……”
山娃子等人呆呆的张大了嘴,一个个无比同情的看着湛非鱼,陶夫子每日也会布下功课,可只要他们不贪玩,基本上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小鱼,那你每天还有时间玩吗?”二牛抓了抓头,憨憨的笑了起来,“幸好我像我爹,脑子笨。”
这要是像小鱼这么聪明,那他不也得天天写这么多功课,别说玩了,二牛估计自己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了。
山娃子认同的直点头,“幸好我们都笨!”
“对,我爹昨天还骂我,说我不开窍。”
“我哥还说我是猪脑子,一个字都写了二十遍了还能错。”
“那算什么,我奶还说了我们老胡家从祖宗开始就没出个聪明人。”
站角落里的齐桁听的嘴角直抽,“小师叔,乡下的孩子都这样?”
齐桁在青涯书院,一群小同窗虽然以他马首是瞻,可私底下他们都较着劲,一个个都在刻苦读书,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笨。
可到了湛非鱼这里,得,一个个都开始比笨了,关键他们还一副我笨我骄傲的模样。
湛非鱼瞪圆了双眼,无比羡慕的看着显摆嘚瑟小伙伴们,“那你们每日散学后不就能痛痛快快的玩了?”
山娃子咧嘴笑了起来,有种莫名的幸福感,“对啊,除了大壮磨蹭,我们在吃饭前都能写完一半的功课,吃过饭就能出去玩,睡觉之前肯定都能写完。”
毕竟写不完,陶夫子会打手心。
而且他们也怕自家放角落里的扫帚,都是用细竹子扎的,要揍娃的时候,爹娘直接折下一根竹丝,就能把他们屁股抽出一条条血痕子来,痛的你哭爹喊娘的又不会伤到筋骨。
“我都是吃饭前就写完所有功课。”二毛得意的挺直了腰杆子,别看他瘦瘦的,可功课却是一群熊孩子里最好的。
“我要是像小鱼这么聪明,我肯定也能在吃饭前写完功课!”山娃子一脸不服输的怼了二毛一句,。
二毛瞅着山娃子,嘿嘿一笑,“那就和小鱼一样有写不完的功课!”
此话一出,引得熊孩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才不要像小鱼这么聪明呢,那功课量都跟山一般。
“放心吧,笨没关系。”湛非鱼笑的就跟狡猾的狐狸,看着眉飞色舞的小伙伴们,“笨鸟先飞,一会见到陶夫子之后,我一定和陶夫子说一下,以后你们的功课至少要翻倍。”
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
山娃子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笑眯眯的湛非鱼,这还是他们的好伙伴吗?为什么这么凶残、这么的可怕……
快乐就是要建立在小伙伴的痛苦之上,湛非鱼化身狼外婆,把他们后路都堵死了,“不用担心笔墨不够用,我已经和老族长还有村正说好了,每个月会增加十两银子用来买纸笔。”
山娃子想哭了,第一次不愿意见到久别重逢的小伙伴,“小鱼一定是读书毒傻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嗯。”二牛苦着脸直点头,他也感觉小鱼变了,以前带着他们漫山遍野的撒欢,现在竟然比陶夫子还可怕。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湛非鱼拍了拍山娃子的肩膀,清脆的小嗓音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
“说得好。”院子里,陶夫子摸着白胡子笑的很满意,“小友所言甚是,读书没有捷径,唯有勤奋二字。”
“陶夫子。”湛非鱼赶忙上前行礼,只不过陶夫子却避开了。
虽说陶夫子年过六旬,可他也只是童生名头,湛非鱼年幼却是府试案首,她知礼,可陶夫子却不能倚老卖老,否则他就不会用小友来称呼湛非鱼。
半晌后……
山娃子等人看着相谈甚欢的湛非鱼和陶夫子,恨不能时间能倒转回去,他们要和小鱼割袍断义。
知道湛非鱼每日要完成的功课数量后,陶夫子认同的点点头,“看来老夫想错了,严师出高徒果真如此。”
“玉不琢,不成器。之前我去青涯书院拜访,书院内启蒙的学生,每日功课也是繁多。”湛非鱼看向一旁的齐桁,“夫子,那是齐桁,明夫子的小弟子,正在青涯书院读书,此次府试第六名,详细的情况夫子可以问齐桁。”
若说湛非鱼是难得一见的小神童,那么看着比湛非鱼个头还要矮,却已经是童生的齐桁总不能也是神童?陶夫子看向一旁的山娃子等人,再次坚定了要当严师的决心。
等陶夫子和齐桁“相谈甚欢”后,山娃子等人拉着湛非鱼退到角落里,低声控诉,“小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二牛等人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他们不想像小鱼这样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半晌后,讲堂里。
湛非鱼和齐桁坐在空桌上,陶夫子看着下面坐的端正笔直的小蒙童们,“把你们右手掌心朝上伸出来。”
此言一出,讲堂里十多个小蒙童都跟见了鬼一般,不是吧,夫子这是一言不合就要抽他们手板心吗?
可即便害怕,一只只小手还是伸了出来。
陶夫子好似没看见小蒙童惊慌不安的面色,继续道:“看看你们的手,你们再看看小鱼和齐桁的手。”
“这就是握笔握出来的茧子。”山娃子等人互相看了一下后终于发现了,可除了湛非鱼和齐桁的手上有磨出来的茧子外,他们手上是一个都没有。
“陶夫子手上的茧子更厚。”二牛说了一句,其他人都点点头,陶夫子头发胡子都白了,手上有茧子半点不奇怪。
或许是最直观的比较,让山娃子等人都知道了读书刻苦和不刻苦的区别,天赋也许各有不同,但手上的茧子却是水磨工夫才形成的。
……
湛非鱼给山娃子他们讲的是《论语》,明三公子说的《千家诗》,就连齐桁最后也受陶夫子所托给山娃子他们讲了青涯书院的趣事。
“小姐,谢老爷他们已经到了,在老宅休息。”何暖快步走了过来,低声继续道:“徐大夫也来了,谢夫人陪着桃子也来了,湛大郎也从私塾回来了。”
回头看向正和陶夫子说话的明三,湛非鱼打了个手势和何暖往村正家走了去。
“小鱼来了。”院子里,正在忙活湛文诚媳妇赶忙迎了过来,笑容热情而感激,“是从私塾过来的?赶快进来,嫂子给你倒点水,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嫂子,不用忙,我也不是外人。”湛非鱼笑颜相对,看向堂屋方向,“太爷爷他们都来了。”
“小鱼,快进来吧,外面太阳晒人。”老族长中气十足的嗓音在屋内响起,随后又道:“文诚家的,你去跑一趟,让谢老爷他们过来吧。”
谢老爷子他们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但湛非鱼在私塾给山娃子他们讲课,谢老爷态度放的低,自然不会去打扰湛非鱼的正事,就在老宅暂时休息一下。
湛家老宅。
堂屋里,湛老头看着比往年更加苍老了,身体完全佝偻了,头发也是花白一片。
坐小凳子上择菜的湛老太依旧不能说话,整个人阴沉沉的,这枯瘦干瘪的脸庞估计都能吓哭小孩子。
“爹,你说小鱼那性子,她最护着大嫂,这要是闹起来。”湛老三狠狠的揉了一把脸,他是个爽快性子的,被这破事折腾的都要暴躁了。
湛老三在码头赚银子之后,马氏腰杆子更硬了,在老宅都快说一不二,此刻咋呼咋呼的嚷起来,“孩子都快三个月了,再说大哥也就小鱼一个女儿,现在生个儿子多好?”
“你给我闭嘴吧!”湛老三火大的瞪着瞎嚷嚷的马氏,怒气冲冲道:“这事得看小鱼的,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惹火了小鱼,你就等着我回来种田,到时候我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
“我……”马氏梗着脖子不愿意承认自家富裕是沾了湛非鱼的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当初因为读书的事闹的严重,湛非鱼连湛老大这个亲爹都不管了,自己也被过继出去了,马氏现在连三婶都算不上。
她敢和村里妇人显摆,还真不敢和湛非鱼开撕,毕竟湛老三这码头的活计靠的就是湛非鱼府试案首的面子。
抽了两口旱烟,湛老头闷声开口:“我问过你大哥了,他不要这个孩子,到时候看小鱼还有族里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