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不知时日,待到侯南觅醒来,还来不及适应颈后的疼痛,就看见床边趴着一个睡得正香的人。 她稍微一怔,不料床边的人似乎睡得十分警醒,察觉到南觅动了,下意识地抬头,尚带着疲惫倦意的双眸就这么撞入南觅眼里。清远山水,恍贡眉睫。 正是殷霂。 看见脸上一向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殷三神色也带了几分不知所措,侯南觅心下一空,语句破碎:“我、他们……我师兄、孙大夫,他们?” 殷霂艰难地点头。 屋外是经过的马车声,行人彼此交谈纵声欢笑,远处有小孩子互相嬉闹,也有人悲伤恸哭。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神情绝望,无多少血色的唇角紧紧抿着。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是风中的小草,却在狂风经过时努力站直。 殷霂出身名门,从小经历最严格的训练,不知被摔打几百回,自以为全身上下的皮肉都是钢筋铁骨不知疼痛了。此时却发现自己心头翻检翻检还有那一点剩下的软肉,随着面前这个柔软的少女一起……酸涩得不同寻常。 殷霂茫茫然间心想:此事因我而起,我该如何将它结束? “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全,害了他们。都是我的错。”还是记忆中柔柔的嗓音,南觅艰难地抿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幕后之人太过可恶。还请三郎早日将他伏法,以告慰我……我们药行之人在天之灵。” 殷霂坐正,神色是前所未有地认真,修长的手指握拳抵在面前咳了一声:“自然,此事我已有头绪。你弟弟我已接来,在我办案期间你们仍有危险,一应出行务必要仔细再仔细。我答应你,定会让你看见真凶伏法。” 南觅点头:“多谢。三郎已有头绪,请问具体为何?可有我能帮忙之处。” 殷霂却起身道:“你躺了许久想必饿了,我让厨房备菜,你吃些东西再听。” 南觅这才觉得腹鸣如鼓,下了牀洗漱一番,丫鬟翠黛替她梳头时对她的头发爱不释手,话也多了许多。托这话痨丫鬟之福,她已知道县衙许多八卦,比如虽然现在正是灾年,往常官员来此拜访,殷霂也就上几碗小面招待。听说城里都传开了殷霂一毛不拔的名声。南觅想着吃他一碗面都要百贯,此名声也不冤枉他。 来到正厅,菜已铺满一桌子。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得有丫鬟打趣:“小娘子,郎君不知你偏爱哪些,也不知是否忌口,使了我们去城里最大的百味楼打了些特色菜,这些是去老店买了些著名的小吃,奴可排了许久的队了,这一些才是我们衙里厨子的拿手菜。你定要多尝尝,也让郎君知晓。” 南觅惊得只能摇头:“郎君不必……如此客气。” 殷霂却认真说道:“招待客人乃分内之事,怎么会是客气。”笔椽却在腹诽,合着自家主子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位客人。 “幕后之人屡屡作案定想让我们受阻,放弃追查,也就是说他和这个贪污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我已查清,此地前县丞在任期间盘剥民众,向圣人伪报灾情。现已调任夔州刺史,背靠大树,在官场已经营起自己的势力,任何人都会为他所用。有件事你不知道,当时我刚到此处,正欲开粮仓赈灾,粮仓起火,把证据烧得一干二净,我猜测药行起火也是他所为,手法相似。” “当时……我正要提审现任县丞时,县丞却在屋内离奇死亡了。我这县衙像个筛子一样。”殷霂眉心微皱。 南觅也露出思索的神色:“为何幕后之人对你的动向如此了解。” “这也正是我所惑,不过此时他暗我明,前县丞在此经营十数年,已是地头蛇一般的人物了。” 南觅点点头,道:“也许可以从王县丞之死入手。有件事你也不知,那天晚上我遇见你之前正是去找了县丞。当时他虽心灰意冷,眉目间并无求死意。在狱中都无死志,明明现在情况好转,不可能突然求死了。事有蹊跷。” “你和县丞还有交情?我去勘探过现场,将他从狱中提出来也是保护之意。那屋子前后左右均有人,大门也是锁着的,门上封条未破。而仵作验尸时称王县丞周身只有颈部勒痕,死于午夜,发现时白绫束于颈后,整个颈部被拉长,死状惨烈,再无旁的伤口,若真有凶手作案,县丞如何不挣扎?总会有些痕迹在身上。凶手又如何在作案后伪造勒痕而没有一点动静?” 南觅简单地把王县丞和夫人及妾室的纠葛讲述一番,引得众人唏嘘,也不知为何县丞夫人要对妹妹下手。南觅想到那天夫人知道自己可能可以受孕时脸上单纯而欢欣的笑容,和县丞口中凶狠恶毒的夫人实在联系不到一起。 南觅突道:“我平日也爱看些公案书,不知可否到现场一探?”殷霂自然准了,反正也在县衙内。 南觅先去问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是个丫鬟,叫绮陌。殷霂唤得她来,让她把具体过程再细述一遍。 绮陌行了礼,神色仍有些惊恐:“郎君、小娘子万福,我是平时负责给王县丞送吃食的。那日下午王县丞说不适,嘱我将饭菜放在门口,隔了一日早上我再去发现饭菜未动,而门窗都是栓死的……” 南觅:“你特意检查过了吗?” 绮陌:“是的。我推不动门,就请了荣新管事一起,我们找了半天,最后用拨片将窗户栓拨开了。” 再提到当时场景,绮陌开始颤抖:“我们开了窗就看见王县丞吊在窗前,屋内……屋内情形惨烈。县丞伏在地上,颈上束一圈白绫。” 南觅:“你可看清了?是伏在地上的?” 绮陌点头:“是的,椅子翻在地上,想……想是县丞上吊后落下来吧。” 南觅皱着眉头深思。 王县丞居住的屋子已用白布围起来,屋后是一个小池塘,位置不算偏僻,常有人经过。在这种地方下手难度确实不小。 屋子后面是整个院落的最低点,院中排水会经过水箱排到池塘,再流到运河内。南觅看着此时池塘里水箱已经不见。这种水箱放置在木台上,有时大雨会将其冲垮。 进得屋内,空荡荡的房间无甚特别,靠着池塘那侧窗台摆放着一张案桌,椅子向后移开少许。似乎是王县丞本来坐在椅前,因为动作带出些许。悬吊在房梁上的白绫也太长了,比之一般人上吊要长两三倍,一端系在临窗的窗户上。 南觅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上手去解那白绫,发现白绫的一端是剪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