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霂在宫里到处惹事,南觅也在这边厢愁眉苦脸。 东望这离经之血积存脑内已经年,光是有得治她就要谢天谢地了,怎么还敢对昂贵的药材心生不满。也不是她葱管吹火——太过小气,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愁得眉毛也要揪秃了。 于是卓二来访之时她还端坐在桌前提着药方叹气。 卓寒玦可不是什么客气之人,他上来一把抽走她手里的药方,径直念道:“十年野山参、冬虫夏草、紫菀,荆三棱,盐附子……”。 念罢挑眉哂笑一声,嘴角噙着笑意问道:“这点东西还值得这么烦心?”他拍拍胸脯承诺,“老爷我有个重任托与你,办好了老爷包你弟弟十年的药材。” 南觅摇头表示不信:“有事说事儿,难道我还会不帮你?暗里相帮就算了,我可是富贵不能淫。” 卓寒玦展眉一笑,温柔缱绻的下垂眼似是忍不住,弯成圆月,片刻突然爆发一阵大笑,一下抱着肚子蹲到地上,只留给南觅一个发髻,看得南觅莫名不已。 卓寒玦勉强自控,断断续续地说:“好阿觅,以后不要思虑太多。再来几回我肚子疼得受不住。” 南觅脸拉得长长的,愤愤地朝他的发髻丢了个纸团。 好不容易卓寒玦笑够了,面上做出一副神秘之态,悄悄凑近南觅,低声问道:“你这有没有令人假死的药?” 卓二说完一句话不过几息之间,南觅却愣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她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收住声音:“你要做什么?!” 卓寒玦眼神游移,却未正面回答,只再问一遍:“你就说有没有罢。” 南觅疑心更重,却知道大概是些不可说之事。卓寒玦她只接触过几日,观外貌自然是风采俊秀,气度飘逸。心胸也不是狭窄之辈,那段共同逃亡的日子看得出他和殷霂极要好,应当不是什么心机诡诈之辈,她决定信他一回。 “有是有的,只是你不若将事情说出来,我也替你参谋一番。” 卓寒玦昨夜决定来找侯南觅问问,也不是没存了找她问些意见的心思。一是这毕竟是女儿家的事,他知道南觅心思细腻,肯定能替他想出更好的方法,二是她是药师,不了解服药之人大约也配不好。三是皇帝盯他们家盯得紧,换个外人,也许就灯下黑了。 只是他有顾虑,这毕竟是他的家事,贸贸然将一个外人牵扯进来……不仅他有麻烦,侯南觅也有麻烦。他并不确定以他俩的交情,侯南觅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今她已知此事机密,却仍说有烦恼可向她倾诉。 卓寒玦上下打量她一眼,他过来时正遇上春风和煦的时辰,一路上的花都开了大半。此时两人对坐,他能望见窗外开了许多花,黄的粉的,春风送来柔和的花香,却另有一番宁静惬意。 窗户照进来的斜阳缓缓映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染成金色。身量窈窕,面孔娇嫩。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笑就弯起来,看着你的时候满是真诚。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卓寒玦也分不清此时心底在庆幸什么,又遗憾什么。 卓二在这暖洋洋的气氛也忍不住放松了脊背,嘴角不再抿着,点点头:“也罢,那我给你说个故事。” “从前有座山上,有个尼姑庵……” 南觅一时没忍住,出声打断他:“捡要紧的说。” 卓寒玦斜她一眼,运了一口气决定不发作:“那尼姑爱上了一个过路的戏班里的戏子,但是大荆律法不允其通婚。于是我正想法子。” 侯南觅:“……还是多讲些细节吧。既然不允通婚,难不成二人要私奔么?” 卓寒玦点点头,清清嗓子:“既不能明媒正娶,那尼姑只好想办法脱离了这尼姑庙,和心仪的郎君携手过上好日子。只是尼姑庙看守严密,好在她师傅是知情,也支持她的。现在就是怎么逃过看守。” 南觅:“你可有想法?” 卓二:“我想的只是让尼姑假死,寻个好时机运出来便是。只是那尼姑庵常有贵人来往,我怕设局太过简单,让有心人瞧见端倪。” 南觅摇头:“何人会关注一个尼姑死没死。”她骤然心中划过一丝明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海炸开,她猛然抬起头看着卓二:“卓府?” 卓寒玦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过少顷,南觅手心就捏了一把汗:“这位……尼姑真真是一代奇女子。既然如此,你设想些法子让她透点病意,我去府里给她瞧瞧。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卓寒玦朝她点点头:“你既然师从孙圣手,我自然信得过你。” 南觅无言,半响只道:“没想到孙大夫这么威风。” 和卓二约定三日后见,南觅再坐在桌前思索片刻,只能缓缓站起身,从贴身的妆红色小匣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孙大夫留给她的,里面都是一些奇怪的江湖方子,诸如迷药,置人于死地的药,当然也有假死药。 她柔柔叹一口气,眼神迷惘,还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里面的方子。 孙大夫应当不会拿假方子害她,只是里面的药有没有效果,她能不能配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此地也无人给她试药,免不得她要亲身试验。 春夜的晚风带走了花香,也带走一道轻得像水珠落地的声音:“也罢,就当药材的报酬……” 这药有七天药效,到了时间或是服了解药就失效。这时间已经很长了,人七日不进食水,若再长,就不知是假死真死了。 侯南觅配好后唤来东望,嘱他明日这个时辰来看她,若不见她醒,就喂她吃这个丸子。从前在宜阳药行时他也做过喂药的活,手法不成问题。 不知他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敏感多思,东望拿了她指的这个药丸,却十分狐疑地问另一颗外形十分相似的药丸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的。” 南觅面色沉稳,竭力不将异样表现出来:“这个是我随便做的。你卓哥哥今日过来替他妹妹讨些女孩子吃的丸子。” 东望转转眼睛,身姿卓卓如野鹤立,眉目疏朗,眼眸漆黑,气质在连遭大难后早已磨得沉稳,此刻才露出一点小孩子气息:“阿姊骗我。” 说罢出手如电,竟是直接抢了那个丸子往嘴里丢,用力一咽直接生吞了。 南觅急红了眼睛:“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样抢!你要什么我不给你?!若是与治病的药性相冲可怎么办?快吐出来!” 东望和南觅长得不像,剑眉下是长长的狐狸眼,此刻开心得眉眼弯弯,调皮地一张嘴,得意地说:“吞下去了。” 顿了顿,他似有点困,眼睛闭了又睁开,急忙把想说的话说完了:“阿姊不可自己试药,也不可提前给我服解药,我定要明日才醒。若让我发现阿姊不听话,我就把大夫开的药都倒了也不吃,我宁愿一辈子不记事。” 他抓着南觅的手晃了晃:“我只剩阿姊一个亲人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说罢,他翘着嘴角缓缓往桌上趴,安安静静地睡了。 南觅哭的时候也是没声没息的,只眼泪悄悄涌出,划过脸庞滴落在碧蓝的前襟上,晕开一片。她死死地抓着东望的手,一遍一遍地回想配药时有没有差错。一边想一边越是害怕,只觉得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再进一步就是永无止境的坠落。 她害怕得一直喊东望的名字,却不见桌上的少年闻声睁开眼。 漫漫无际的,黑漆漆的长夜,有人面容静谧的沉睡,有人悲伤绝望的恸哭,只有一成不变的月亮和属于春天的花朵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