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一靠岸,杭嘉宜立即迎了上去。 书生们纷纷跳下船,围住他。 “你去买砚台,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担心你,就出来看看。” “如何,可有什么波折?” 有人注意到了安静站着的周宪,便问:“杭姑娘,这小孩是谁,你从哪儿拐来的?” 杭嘉宜与他们解释了一番,众人义愤填膺,相约要上那万友书斋,讨个公道。杭嘉宜忙上前劝阻,说得舌头都干了,才让这群宰相根们平息怒气。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周宪。他有意入学应天书院,今后就是我们的师弟了。你们是没看到啊,方才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将那胡掌柜说得目瞪口呆……” 众人见他又犯了絮叨的毛病,便不再理他,转而围着周宪,啧啧称奇。 “小弟弟,你几岁啦?” “你怎么知道乐石砚的特征呢,难不成你是安徽人?” 他们嘻嘻哈哈地互相玩闹,不妨周宪突然问道:“你们为什么叫杭兄\'杭姑娘\'?” “噗——”书生们齐齐笑了出来。 杭嘉宜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上前拉开他们,道:“我早说这外号叫不得,你们这群浑人,取笑我找乐子,下次甭想让我跑腿了!” 三人忙安抚他,剩下一个弯着腰,附耳对周宪道:“你瞅他这絮絮叨叨的模样,像不像大姑娘!” 话音未落,他倒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夜幕降临,画舫上挂起了红灯笼。一行六人沿河岸散步,吹着小风,听着丝竹管弦之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周宪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惬意。 这群应天书院的学生们,皆是热情开朗,落落大方。和他们待在一起,她也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求学生涯。 “对了,周小弟,你什么时候来书院报名?不如明天就来吧,你住在哪儿,这两天正好休沐,我们去帮你拎行李。” “对极对极,你一人上京,还是带了家眷?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你来了招呼一声就得,有哥哥们在,看谁敢欺负你。” 周宪微微蹙眉,道:“我记得往年书院招学,都要经由斋长亲自考核,怎么,如今省了这门考试吗?” 她这话一出,书生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良久,杭嘉宜才失落地答道:“你说的,都是很多年前的规矩了。那时应天书院名满天下,来求学的读书人络绎不绝,山长为了严肃纪律,才设下考试的关卡来。可是……自从南都府学开办以来,京中的权贵子弟纷纷转学。书院一天不如一天,这考试的规矩,自然废除了。” 另有一人愤愤不平道:“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过去十年,年年书院会比,都是南都府学赢。怪不得人家选择转学。” 大家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杭嘉宜笑道:“不要气馁嘛,还有三个月就到书院会比了。我相信今年,咱们一定可以赢过南都府学的!” 离周宪最近的书生仰天长叹一声,道:“走了一个沈二,又来一个沈三。南都府学有沈三公子坐镇,咱们胜算堪忧啊。” “沈三公子?” 杭嘉宜无精打采地摸了摸周宪的脑袋,还是打起精神为她解释:“就是宣平侯府的三公子,沈棠。” 众人寻了一处亭子,坐下来,细细为她解说。 十年前,京都开办了一所新的书院。与应天书院“作育人材,大公无类”的教育理念不同,这间南都府学,只招收官宦之家的子孙。它的山长身份神秘,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请的讲座教习却都非凡。多少隐逸深山的名士大儒都被请了来,安排给这些南都府学的学生们授课。 更加稀奇的是,每一年,南都府学都会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学生,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这些学生,往往都在书院会比中拿下魁首。而沈三公子,就是这群人的翘楚。他哥哥沈二也不是泛泛之辈,只是去年就离了书院,下放到地方做官去了。 有沈家兄弟打响威名,南都府学渐渐压过应天书院的风头,抢了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号。 书生们个个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周宪嘻嘻笑道:“虽然考试的规矩没了,可我记得,每天晚上,一过戍时三刻,监生就会拿着板子守在学舍门口。” “这条规矩总不会也没了吧?”她苦苦憋笑,却还装作绞尽脑汁的样子,“现在,大概戍时一刻了。” 书生们一呆,抬头望了望天色,吓得纷纷跳将起来。他们慌不择路地从栏杆上跳了出去,有一个还险些落入水中,幸好被同伴及时拉起来。杭嘉宜被同窗扯着走远了,还不时回头,大声叫喊。 “小师弟,我们明天去帮你搬行李!” 周宪与他们相处这半日,彼此亲近了许多。她年纪最小,因而众人便约定叫她“小师弟”更显亲昵。 她含笑看着小舟在河面上渐行渐远,右手食指却轻轻敲击着亭外的栏杆。 南都府学,沈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