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桃三娘的,也是个三旬年纪的妇人,单以姿容而论,虽不如聂冲身边的美貌道姑,却也颇有风韵,很是能迷倒一些人的样子。
只是眼下她正被一群人追赶着,一路惊惶逃窜,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摊案,就连头上精心盘过的髻子也散乱了,一时好不狼狈。
聂冲见这场混乱似要朝着自家这边波及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道姑看了他一眼,忽地开口说道:“那桃三娘是江湖中娼门的长老,追她的则是沐王府的人手。此女害人无算,想必是曾对沐家的人下过手,如今运气不好,被苦主撞上了。”
聂冲听出道姑的话里有着提醒的意味,心道:“她这是怕我年少意气胡乱救美么?看来这位道姑对我未存恶意,或许只与杀生观里的道长们有旧,才来与我搭话。”
想到这里,他朝着道姑善意一笑,随后退到街边一间绸布庄的屋檐下,伸手虚引,“道长还是过来避一避,若是乱中被人冲撞到,那可不美。”
眼见聂冲未生出逞强之念,道姑赞许颌首,随即依言走了过去,口中道:“贫道朱绿华,在洛阳凤仙洞修行,因见你的佩剑与葫芦像是杀生观的道友们常用的,故才贸然开口相询。”
“是全真教清净散人孙不二的道统这一脉的道姑不入本宗,说来倒与杀生观相似。”聂冲听到凤仙洞的名目,顿知这道姑的来历,当下施礼道:“小子聂鹤冲,确曾在杀生观里学艺,师承于观主庄白茅道长。只是并未入籍录册,算是俗家一脉。”
杀生观中的道士们排辈立号时,遵循“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顺序。如今的观主庄白茅,正是观中第三代的道士,聂冲随他习得一身剑术,论辈分就算四代弟子,故而在与相亲的同道报名号时要加上个“鹤”字。
道姑朱绿华听闻聂冲竟是观主亲传的四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刚要出言叙话,却见混乱已来到了身前。
那桃三娘倒是有眼力,看出聂冲与道姑均有武艺在身,心中暗喜,当即靠了过去,口中道:“道长慈悲,救”
朱绿华不等她说完,就将身后背着的一柄松纹古剑抽出了一截,冷声道:“无耻娼妇,也敢来贫道这里卖弄机心!若非不想平白与人做帮手,今日先就斩了你!”
桃三娘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复又哀怨地转睛看向绿袍少年。
聂冲只觉好笑,张口戏弄道:“休要这般看我,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我与你有一腿哩。后面要追上来了,快跑!”
桃三娘计不能成,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忙又用上轻身功夫,飞快地朝前跑了出去。
朱绿华看到沐王府的人手衔尾追去,沉默片刻后轻轻一叹:“如今中原日乱,诸军疲于征讨各处叛乱,朝廷几已无兵可用。沐家这次受天子之命,要在滇南各处招兵,想来这便是沐王府的人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只是不知最终能招到多少兵马,其中忠心于朱家天下的又有几人”
“听这位朱仙姑的语气,莫非是出身于坐天下的朱家?”
聂冲正猜测着,却进朱绿华回过头来又道:“朝廷里蠹虫太多,积年蚕食之下,大明已是千疮百孔,更有天灾不断,致使民不得活。如此看来,反声四起倒也不足为怪。当今天下豪杰,除却女流之辈,怕都在坐着争龙大梦吧?聂小哥儿或也有这念头?”
这话一入耳,聂冲愈发肯定这女冠是皇室朱家的血脉,又因恼她猜测自家心思,面色冷了下来,鄙夷地说道:“有德于后世才配称龙此辈自秦汉而绝。后世诸皇,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只知取食天下,就如猪狗一般,却还有脸自称天子!当今所谓豪杰,也都不脱此例,争着去做一只俯视愚民的猪罢了。与这等货色相争,实在有辱小爷身份,道长你看走眼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却是懒得再与这不脱俗流的道姑讲什么礼数。
朱绿华神情数变,最终冷哼一声,自语道:“好狂的小子!”
她攥了攥拳头,作势欲追过去,最终却打消了这念头,自往落脚处行去。
因和朱绿华的一番对话,聂冲没了入山游览的兴致,只在街上绕了个弯子,便又回归住所。等到进了房中坐下,他自嘲一笑,心道:“本以为我定性不错,没想到却被那道姑随口一言就破了心境。想来是最近修道长生之念骤烈,故而愈发地对红尘富贵看不上眼了”
扪心自省了一阵,聂冲不再想这件事,转而起身挪开房中桌椅,腾出一片地方,抽剑舞动了起来。
剑术一道,原是他刚来到这一世时所选的道路。那时他还不知世上有着仙家,不存长生之念,每日专心练剑,欲求个逍遥快意不受人欺。只因有着宿慧灵性,又肯下苦功,他最终也等来回报,虽是练剑不到十年,成就却已赶超了世间九成九的剑客。
聂冲原以为剑术练到这一步就没什么进步的余地了。可是此刻持剑一动,他又觉与平日不同,每每剑招用老,脑中就似有着灵光闪过,一连几次都做出了从前想不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