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元靖情绪外露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沈姝晗也被这样的语调震慑了一瞬,不过,在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能瞒住慕元靖。 旁人或许对与自己无干的事不上心,可慕元靖城府极深,又身涉其中,不可能对自己迎娶侧妃之日冒出来的劫匪不闻不问,更不要说发生了将他们从牢中放出这样的大事。 唯一让沈姝晗意外的,是现在距离那夜已过了数日。 慕元靖在这个时机过来兴师问罪,沈姝晗就不免对事情当下的进展有几分担忧了。 她暗自衡量了一下,微微一笑:“王爷怕是对妾身有所误会,妾身只是觉得,那些劫匪凭白被奸人利用,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自然也该给他们一个查清真相的机会,不然一笔糊涂账,便是将他们一直关下去,又有何用呢?” 慕元靖漆黑的眼底有些不易察觉的波澜,“沈侧妃竟如此坦白。” 沈姝晗笑了笑,“妾身既然嫁入了靖王府,王爷就是妾身此生的夫君,有些事,妾身可以瞒着旁人,却没有瞒着王爷的道理。” 慕元靖朝沈姝晗看了过来,目光淡淡,落在她的眼中。 沈姝晗与他对视了一瞬,垂下眼眸,为他将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的茶杯斟满。 慕元靖端起茶,掀盖吹了吹水面,沉吟中,他望着浮出微波的茶水,渐渐地,唇角逸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 沈姝晗却是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如果她没有看错,他那笑容未及眼底,在他的眼中,似乎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冷漠。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虚无,让沈姝晗一时难以分清,眼前这幕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还是慕元靖自己想到了什么。 不待她细细思量,慕元靖脸上的笑容便稍纵即逝了,他饮尽杯中的茶水,扭头再看过来的眼神恢复了平淡。 “那你可有什么想问本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姝晗静静的看着他,沉吟了片刻,“王爷如果指的是那夜遇刺的事,这段时日王府这般平静,府中上下皆是对此毫不知情的模样,想来自是王爷不愿让人知晓,妾身也不知该不该多嘴一问。” 便是那天晚上沈姝晗扯下刺客面罩时,被崇文出言阻拦,她也看出慕元靖不喜让人对他的事过多干涉。 听到这个答案,慕元靖看向沈姝晗的眼中划过一丝波澜,缓缓道:“你问便是。” 沈姝晗想了想道:“那刺客现下如何?” 慕元靖的声音很平:“已在两日前毒发身亡。” 沈姝晗闻言一惊,她记得那刺客是被割了舌头的,幕后之人既封了来人的嘴,又下了毒以绝后患,可见其心思缜密狠辣。 她沉吟片刻,“王爷可从他身上查出了幕后黑手的身份?” “还无确切证据。”慕元靖淡淡道。 沈姝晗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看了慕元靖一眼,只见他漆黑的眼中隐有暗潮涌动,明白他心里已暗有怀疑了。 沈姝晗思忖着,二人一时无话,双双沉默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崇文入内传话说洵王到了,此刻已经进了府门。 洵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一向与慕元靖亲厚,走动十分频繁。他一到,慕元靖在西侧院的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慕元靖闻讯点了点头,便起身准备离开。沈姝晗将他送到门外,行了一礼。 慕元靖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了沈姝晗一眼,缓缓道,“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等沈姝晗回答,他再次迈步向外走去。 沈姝晗的那句“是”就那么堪堪卡在喉间,看着慕元靖的背影,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待慕元靖出了西侧院,沈姝晗回到了房中。 红蝶关上门跟了进来,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封纸笺,“主子,沈焕方才差人到内院给我送来了这个。” 沈姝晗朝那纸笺看了一眼,伸手接过。 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几行落笔有力的小字,正是沈焕的笔迹。 沈姝晗看了上面所写的内容,饶是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吸了口气,然而很快,她就感觉到一股快意自内心深处涌了上来,止不住的弯了唇角,攥成拳的手也激动的有些颤抖。 此时,在靖王府内院另一侧的东院里,屋中的气氛极为压抑。 云宛青一脸肃杀的坐在桌边,紧握着茶碗的手指关节由于用力而显得微微泛白,“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查出来了没有?” 立在桌前的丫鬟被她盯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道:“回禀王妃,查到了,老爷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是一群草寇所为。” “草寇?!”云宛青凤眼猛的一眯,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厉声喝道:“你是听不明白我的话吗!我问的是背后是谁,蠢货!” 那丫鬟吓得一抖,差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王妃息怒,老爷跟奴婢说,派出去的人只是查到了他们的身份,于此事上则没有查出是受了谁的指使,像是单纯的自发而为,奴婢斗胆猜测一句,会不会……会不会是夏琅姑娘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夏琅平日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能与谁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这就是查了一整日的结果?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还敢敷衍我,留你们的贱命何用!”云宛青气的咬牙,也不管那丫鬟只是个传话的人,抬手就将茶碗的盖子朝她掷了过去。 丫鬟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不敢躲避,缩了缩脖子,便老老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云宛青下手不轻,痛得她闷哼一声,退了半步,好在是砸在身上,也还勉强能禁受的起。只是碗盖打到她之后,又弹出去老远,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裂了开来。 屋里除了她二人,丫鬟春玉与秋裳也在场,见状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除了怕,春玉与秋裳的心里也是恼火不已,她们与夏琅都是云宛青的贴身丫鬟,一同在伺候主子多年,也是有几分感情的,如今夏琅出了这样的意外,她们便是心肠再硬,也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夏琅这事,实在是太突然了。 分明几日以前,她们还在一起说话,夏琅只是办事不周,坏了王妃的计策,被主子一怒之下赶出府了几天,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就这样死了?! 而且,据说夏琅在被刀砍死前,还被一群男子凌.辱过,京郊的房子也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要不是她哥哥嫂嫂运气好,不知为何出了门,避开了一场祸事,夏琅一家怕是都难逃升天! 每想起来人带话,说夏琅赤.裸着身子满身刀伤躺在野外的场景,她们就止不住的打寒噤。 春玉摇了摇头,赶走身上一阵阵的恶寒,沉思片刻,出声道:“王妃,奴婢猜想,这群草寇会不会与被咱们鼓动来劫沈氏妆奁的是同一队人马?” 云宛青眼光微闪,朝她看了过去,“你的意思是,那些劫匪没能得手,就把怒气撒在了夏琅身上?” “奴婢想,夏琅有可能得罪的寇匪,也就是那群人了。” 春玉见云宛青并不怎么认同,想了想,继续道:“虽说夏琅当初传那消息时,并没有自己出面,却是通过了她嫂子的,若那劫匪真有些能耐,查到夏琅身上也不足为奇。” 云宛青眼眸微挑,沉下心将春玉的话过了一遍,觉得也有几分可能。 可要真是这样,那不就是说,那些人差点通过夏琅,查到自己的身上吗?! 想到这里,云宛青心下暗惊,重重哼了一声,怒斥道:“若要真是为了这个出的事,那倒是她死得活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险些将我牵连出来!” 这话就是在骂夏琅了,春玉与秋裳听在耳中,愈发敛声屏气。 云宛青沉默了半晌,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丫鬟身上,“你回去吧,让爹爹再派人去查,看这两拨人马有无关联,明日一早回报给我!” 春玉紧接着道:“王妃,奴婢以为,也得让人去京畿衙门的大牢里瞧瞧那拨劫匪怎么样了。” 那日劫妆奁事败,劫匪被尽数抓入牢中,云宛青为了不惹人猜忌,并没有让人时时对那边留心,现在出了这样大的岔子,自是要仔细查一查的。 云宛青点了点头,对面前的丫鬟重申道:“我明日一早就要知道这两件事的结果,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遵命!”那丫鬟如蒙大赦,连连行礼,快速的退了下去。 云宛青闭了闭眼,忍下心头的火气,端起茶碗想要喝一口茶,只是一看见那缺了碗盖的杯盏,仍是按捺不住,一把就将桌上了杯盏果盘挥到了地上,“砰铃哐啷”撒了一地。 那边,沈姝晗收到的消息,也正是那日抢劫妆奁的劫匪们近来的动向。 前日,沈姝晗命沈焕放其离去,并非是她心胸宽广,草寇匪类,烧杀抢掠的事做的不少,她对那些人自然也没有半分善心可发。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只是想给传出小道消息的人一点教训。 尤其是在沈姝晗发觉,敬茶当日夏琅没有出现在云宛青身边,她就有些意动了。 要知道,沈姝晗重生在她出嫁之前,这个时间点到她敬茶之间,唯有嫁妆被劫这一件事发生了改变,那其他在同时发生了变化的事物,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密切的关联。 沈姝晗有理由猜想,夏琅就是奉命传那谣言的人,自己破了那场阴谋,夏琅便随之受了云氏的迁怒,才暂时被赶出了王府。 前世沈穆疑心劫匪受人指使,诚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但不代表顺着散播谣言的思路,也摸不到与此事有牵连的人。 退一万步说,线索这种东西,只要不弄到台面上一字一板的受人揣摩,沈姝晗说它有,它哪里还能没有? 所以沈姝晗让沈焕用话激怒了那些劫匪,还悄悄命人制造了那么一些线索,让他们寻上夏琅这个仇家。 沈姝晗是认定了是夏琅的,再者说,即便不是夏琅又如何,她前世敢用匕首捅入碧螺胸膛,杀了碧螺,今生这般死了也不算冤枉。 沈姝晗能顾及夏琅的家人,令人将她哥哥嫂嫂引走,已算是仁慈了! 碧螺这仇,沈姝晗早晚是要报的! 她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沈姝晗冷冷一笑,扬手将纸笺凑在烛边,任由火舌蔓延上来。 一点点,一点点的,纸笺化为了灰烬。 燃尽时,沈姝晗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她的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沈姝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道:“这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红蝶想了想,“王爷刚进西侧院不久,这信便送来了。” 沈姝晗恍然意识到了慕元靖的来意,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看来,她的怀疑不错。 方才沈姝晗就觉得慕元靖拖了这么久才问起此事有些不对,现下一看,他果然是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不但知道夏琅出了事,消息甚至比她还灵通。 只是这么一想,慕元靖在得知她的目的后还不了了之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 这一晚,对有些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一大早,相府那边就派了人来靖王府,向云宛青禀报查连夜查到的结果。 云宛青几乎整晚没有阖眼,心里憋了怒火,连带着举手投足都带了一股戾气。 看见来人,她挥退膳房送饭的婢女,只留下春玉、秋裳为她布菜,开门见山道:“说吧,查出了什么?” 来报信还是昨夜那个丫鬟,站在桌前有些战战兢兢,明显对云宛青心有余悸,“京畿大牢里的那些劫匪只关了一日就被释放了,杀害夏琅的……应当正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