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宁侯夫人相邀,纪珑只能应下。 若是先前,她或许并不会觉出什么,可在纪阮反复的暗示明示之下,她也已经意识到此事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纪珑将此事想了又想。 若南宁侯夫人真是看中了她,她自问高攀不起世子,那就只有南宁侯那位“体弱”的长子了。 所谓体弱,不过是个面子上好听些的说辞罢了,旁人家也不是没有先天不足生来体弱的孩子,何曾像南宁侯府那样遮遮掩掩,从来不肯给别人看的? 这件事情越想越让人心悸,纪珑只恨不得立时就回了京城,再不与南宁侯府有任何往来,可偏偏又有柳氏在那里卡着,她只能在庄子上陪着。 事到如今,若纪珑再看不出来什么一样,那可就真是傻了。 早前纪阮曾经提醒过她,姑母也曾隐晦地暗示过,可她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柳氏早就不是当初刚嫁过来之时那个需得博个贤德名声的主母了,她即将有自己的孩子,愈发不需要顾忌她,那么拿她来做个利益交换也是正常的事情。 纪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杏栏给自己挽发,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有侍女送来了一套头面首饰,是柳氏特地备下的。 若是先前的纪珑,只会感恩戴德地收下来,觉着柳氏是为自己好,可如今她却已经回过神来。 “夫人来庄子上修养,怎么还专程让人带了这么些新首饰?”还没等纪珑说什么,一旁的纪阮就已经挑了眉,似笑非笑地问,“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早就料到南宁侯夫人要见阿姐呢。” 碧云脸上的笑容一僵,而后勉强笑道:“三姑娘说笑了,夫人哪能未卜先知,不过是凑巧罢了。” 纪阮的身体还没养好,说话时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可却丝毫不妨碍她嘴上不饶人:“原来是凑巧?那可真是太巧了些。” 碧云原本只是奉命送个首饰,哪想到竟然会被纪阮揪着点言辞上的疏漏咄咄相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尴不尬地笑着。 “软软,”纪珑唤了她一声,而后向碧云道,“你回去吧,代我谢过夫人。” 得了她这句话,碧云如释重负,连忙退了出去。 纪阮颇为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啊……”纪珑又好笑又无奈,叹了口气,“先前是我误了,如今已经看明白,你不必再这样。” 她已经看出来,软软这是变着法子提醒她。 纪珑觉着,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实在是不称职,竟然要妹妹为自己担心,委实不应该。 纪阮没骨头似的倚在那里,闻言,认真地看着纪珑。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纪珑抚了抚鬓发,起身带着杏栏去赴约。 她走后,浣夏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纪阮,愣是没听出来这两位是在打什么哑谜。 “我放心?”纪阮低声重复了一遍,心道,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有前车之鉴,当年的种种至今都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将她吓得心悸不已,有时候她一合眼,那些事情就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怎么可能放心? 除非她确定南宁侯府已经打消了念头,不然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安心的。 浣夏见她竟然也要出门,连忙跟了上去:“姑娘,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纪阮低声道,“别大惊小怪的,惊扰了旁人。” “这怎么能行?”浣夏追上去试图拦她,“您的病情还没完全好转,按着傅公子先前说的,应该在屋中好好歇着,不能冲风……” 她虽然想拦纪阮,但又不敢真上手去拦,只能虚虚地抬手想要制止。 纪阮停住脚步,拧眉看着她:“你是听我的,还是听那什么傅公子的?” 如今她的相貌还没长开,眉眼间还有些稚嫩,但是眼神却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狠戾,这让浣夏一愣,后退了半步,而后再不敢多说什么。 纪阮长出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略一犹豫后说道:“这件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你别拦我。” 浣夏意识到她这并不是玩笑话,加之方才纪阮那眼神实在是有些吓人,因而她并没有再拦,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纪阮身后。 自打纪珑离开之后,纪阮的心仿佛就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悬在了半空中,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惴惴不安,压根坐不住。可真等离了院落,她又有些茫然无措,因为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能做的事情真的太少了。 难怪权势这种东西人人都想要,因为只有掌握了权柄,你才能做想做的事情,得到想要的东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前世之中,她因为阿姐错嫁而入宫,沉浮挣扎数年掌握了权势,将那些触怒了她的人一一除掉,生杀予夺尽在她手。可如今,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官宦小姐,平日里言行举止都得小心着不能出错,又岂能向前世那样无所顾忌? 有那么一瞬,纪阮竟觉着,或许入宫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转瞬,她就又否掉了这个想法。 前世入宫是迫不得已,而且她初入宫之时也吃了不少苦,若是能选的话,她也不会想去再将那些事情经历一遍。更何况若她再进宫,只怕等掌权之时,阿姐已经罹难。 纪阮漫无目的地走着,及至浣夏忍不住提醒了句,她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快要走出纪家的庄子。 这条路恰是上山的路,若是没猜错,纪珑该是从这条路去的南宁侯府别院。 纪阮四下看了看,倚着路旁的树站在那里,没再往前走,可却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姑娘……” 浣夏低低地唤了一声,欲言又止,她现下是真看不透纪阮的心思了。为什么要傻站在这儿发呆?明明近来也没什么事情,又为何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容我想想。”纪阮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不过她并没有安静多久,有人下了山,离她这边越来越近。 纪阮原本以为这是附近的村民或猎户,可扫了一眼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岔了。 这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很贵重,就算是纪家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料子也不多。只这一点,纪阮几乎就能确定他的身份,等到那人走近了些,他脸上痴傻的神情,更是让纪阮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南宁侯府长子,徐令天。 纪阮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前世里她只见过这傻子一面,多年后连他的模样都已经记不大清,可在看到他之后,当年的种种回忆却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其实做仔细说起来,徐令天并没做错什么,他不过是个傻子而已,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季氏惯着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他看上了纪珑闹着想要,所以季氏就想方设法地将纪珑骗来给他。 那场骗局之中,季氏是主谋,徐令云是知情的凶手,柳氏是半推半就的帮凶。而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是始作俑者。 “姑娘?”浣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是见纪阮身子有些发抖,还以为是又犯了什么病,连忙上前搀扶着她,“这是怎么了?可要让人请傅公子来?” “没……”一开口,连她自己都听出来不对劲,努力镇定了一刻,平静地说,“没什么。” 说话间,徐令天已经向她走了过来。 纪阮拂开了浣夏搀扶着自己的手,心念一动,向徐令天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徐令天盯着纪阮看了会儿,他并不觉着自己这是冒犯,可浣夏却已经觉出不对劲,上前将纪阮遮在自己身后。 徐令天的神情霎时凶悍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 他在南宁侯府时,季氏对他百依百顺,将他的脾气纵得很是可怕,动辄出手伤人,他身旁的侍女平素里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他。 浣夏被他吓得一颤,但却并没有躲开,只是回头向纪阮低声道:“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人看起来不大对。” 纪阮轻轻地推开了浣夏,笑盈盈地看着徐令天,脸上没有任何惊恐或是不耐烦。 旁人见着他时,大多是惊恐畏惧,又或者是隐隐带着些轻蔑,徐令天虽然痴傻,但是对这种情绪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方才浣夏那警惕的模样惹得他不悦,可是见着纪阮这好看的笑,他却觉得很是新奇,就像是得了安抚一样,一点点平静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纪阮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徐令天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一样,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 “那人是不是长得跟我有些像?” 纪阮说得很慢,徐令天这次很快就反应过来,又点了点头。 纪阮笑了笑,有些犹豫该问什么,结果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徐令天竟然向她伸出了手,握紧的拳头松开,掌心放着一只耳饰。 是一只金累丝石榴花耳坠。 浣夏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声到了唇边的惊呼生生地咽了下去。方才纪阮问那人是不是与她相像之时,浣夏还有些疑惑,可等到看了这只属于纪珑的耳饰,才算是明白过来。 “你在找这耳饰的主人?”纪阮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她正对着那条下山的路,看到远处有几人追了下来,便拿捏着时机笑道,“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徐令天看着她。 “给我看看,我告诉你她在哪。”纪阮很是耐心地哄着他。 徐令天眼中一亮,将耳饰给了纪阮。 纪阮装模作样地将那耳坠翻来覆去地看着,片刻后,那几人终于追到了这里,她反手一握,将那耳坠收了起来。 徐令天愣了下,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纪阮给骗了,就被追上来的家仆给制住了。这些家仆行事很利落,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更没表露身份,只是强行将他押着离开。 然而那耳坠还在纪阮手中,徐令天像发了狂一样地叫着,随即被小厮给捂了嘴。 “惊扰姑娘了,”为首那人向纪阮行了一礼,微微一笑,“不知姑娘方才可听了什么?” 纪阮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瞪大了眼,一脸茫然地问:“我方才还以为他是迷了路,结果怎么问他都不说话,而后你们就来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他?” “不是抓,是带他回去。”那人又行了一礼,“今日之事,还望姑娘当做没见着。” 纪阮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轻声道:“好。” 一副不谙世事的怯懦模样,与方才诱哄徐令天的时候判若两人,浣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那人得了纪阮这句话,方才离开。 纪阮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攥得很紧,耳饰上的玉石膈得她有些疼。 “回去吧。”纪阮无视了震惊的浣夏。 而这一回头,她才发现自己身侧不远处竟停了辆马车,车帘微微撩起,恰对上傅轩执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