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的夜空,依然可见漂浮的白云,洁净得让人陶醉。
陆添坐在最高的那阶看台上,手机里单曲循环放着一首歌,周围并不浓稠的夜色,使得他可以看见左边那对情侣在忘情地拥吻,而蹲在右边围栏下的那个女孩儿在不停地揉着眼睛。如果他不是戴着耳机,他当然是可以听见那个女孩儿的低声啜泣的。
见怪不怪,在这个学校里,每天都有人在表白,每天都有同样多的人在分手,这样才平衡嘛,陆添想。
大一第一天走进这个学校,接他的大四学长,就曾谆谆告诫,大学一定要多找几个对象,不然就亏了!那时,他对这样的想法嗤之以鼻,认为这简直是对爱情的亵渎啊!谈恋爱那就是在寻找另一半啊喂,不求人生若只如初见,怎么也得衣带渐宽终不悔,众里寻他千百度啥的嘛!什么叫多找对象,听起来像一头发情期的公牛,四处狂奔有没有?
见惯了分分合合的所谓校园爱情,想来大一也是很遥远的一个日子了吧。他似乎明白了学长当初的心态了。有人说是时代在改变,年轻人都越来越开放了,可是那又怎样呢?你爱一个人,跟时代没有关系,跟校园没关系,跟心态更没关系,就跟那个人有关系。如果你有一天要改变,那也应该仅仅是因为那个人而改变吧!
陆添的双眼盯着跑道上的女孩儿。白色运动服,长发,白色耳机,白色运动鞋。这些只有当女孩儿跑到挨着看台的路灯下,他才能看得见。
女孩儿在用力地挥动双臂,脚步却已经有些不稳,她已经跑了很久,体力应该不支了,可是她没有停。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如果你跑不动了,你就用力地挥动双臂,那样你就可以跑得更快,跑得更远。
终于,女孩儿支撑不住,腿一软,摔倒在跑道上。
夜色下,只能看见几个人影把她扶起来了。陆添并没有跑过去,只是站起来,站在那里。
“还是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吗?”
他盯着女孩儿,仿佛她可以听见他的话一样。
如果你要爱一个人的话,那就要一直守护她,让她免受伤害,免受痛苦,免受悲伤,让她快乐,幸福,开心。
可是,我守护了你这么多年,却依然不能让你开心快乐。或许,我真该离你远一点,不再见面,让你过自己的生活吧。
陆添突然发疯一般,翻过看台的围栏,一跃而下。跃下的瞬间,除了呼呼的风声,他还听见了身后的尖叫声。或许,这对情侣以后再也不敢到这个地方来了吧!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笑。而那个哭泣的女孩子,也会觉得失恋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吧。说起来,还蛮安慰的,死得总算有点价值咯。
看台最高的一级看台和一旁的塞珀馆四楼一样高,从这里跳下的话,重力作用足以把人摔得面目全非。陆添早就计算好了,从这里跳下的重力刚好能摔死他。额,应该说不是陆添,是他。
陆添瘫坐在墙角,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涔涔湿透了白色的恤。离他几米开外的一大片水泥地已经被血水染红。他的头朝下,额头已经摔变形了,眉骨深深陷进了眼眶,把大半个眼球都挤出了眼眶,大片的眼白上嵌着一个黑点,仿佛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写满了惊恐与绝望。他的鼻子已经消失巨大的撞击力连面部的骨骼都撞碎了,何况突出的鼻子呢?
陆添想,待会儿医生来挪动他的身体,抬起他时,他那满嘴的牙齿也会全都掉落。
血水总是向低处流的,陆添蹲着的那个墙角,和他躺的位置,隔着一个下水道。血水朝着陆添流过来,却在离下水道略只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也是,这么摔下来,本来就不会有外伤,只是脏腑和头部被震碎了而已,血自然流得少。
陆添抚了一下胸口,撑着墙站起来,一步一瘸地往塞珀馆走去。塞珀馆是南都大学的图书馆,现在刚好八点,离闭馆还有两个小时,刚好还可以看一段古龙的武侠。
在他身后,围着无数的人,救护车的警报声从远处响起,很快从他的身边飞驰而过,一个急刹停在高高的看台后面。
医护人员鱼贯而出,迅速把人抬上了担架。身材娇小的女护士明显有点反胃,拿着氧气罩的手抖个不停。
救护车风驰电掣,后勤部门雷厉风行,清理现场回复原样。除了学校论坛里的帖子,生活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痕迹了。
而帖子也终会沉,会不断有新帖子置顶。死亡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小事。
每一秒,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都会有人死去,寿终正寝或曝尸荒野,早幺或长寿,流着泪咽气或笑着闭上眼。
每一秒都有人为死去的人落泪,为死去的人穿好寿衣,抬进棺椁,唱着盛大的诗歌或奏着昏沉的丧乐。
然而,既没留下什么,更没带走什么。想想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每个人迟早都会死。
每一个人会涨红了脸挺直了脊背去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然而,你生来死去,从来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