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上洛郡郡治所在。作为司州的几个郡之一,上洛郡的存在感其实并不强,甚至常常为人所忽视。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主要和地形息息相关。
秦岭余脉、伏牛山脉,以及北边的山脉,将上洛郡在某种程度上和司州割裂而开,而且因为山地过多的关系,上洛郡的可耕地面积很少,且大部分都是依附在丹水河流两边的狭长平原。这就导致上洛郡远不如其他中原郡县发达。
当聂嗣抵达上洛之时,放眼望去,大片良田聚集在河流四周,来来往往农作的百姓牵牛担柴,或是低头哀叹今年水利,或是谈论上洛城哪家少君又娶了一房女妾,或是哼唱着向往乐土的歌谣。
“这才是该有的气象。”聂嗣掀开车帘,望着百姓,兀自一叹。相比较南乡郡的死寂,上洛郡的情况才算正常。
一旁的宋圭笑道:“大兄,这一路上,我见你一直心事重重,想来是还没有放下南乡郡的灾民吧。何必呢,那些事不是我们去做了,便能好转的,朝廷都不着急,我们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呢。”
以往的时候,大兄虽然也是动辄圣贤之论,可远没有这次见面这么严重。
说句不好听的,宋圭觉得大兄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生民受难,那是朝廷的事情,与他们可没有关系。
若真有关系,那也是该想着,不让灾民进入雍州祸害他们才对。
聂嗣放下车帘,默然不语。
其实他并不是着急,只是感慨罢了。同时,心底也有一丝丝复杂情感,至于这一丝丝复杂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在上洛停留了一日休整,旋即车队再度启程。
约莫过了两日,他们进入雍州地界,缓缓来到峣关之下。这道关隘与洛关不同,洛关在聂嗣看来易守难攻,峣关就差了许多,两边的山势较矮,容易被人居高临下的发动袭击。
此处,只能算是较大的警戒哨罢了。
峣关的守卒,见了商队上插着的宋字三角小旗,眯了眯眼,伸手拦下商队。
迈着愉快的小步伐,峣关守将朝着主车所在位置走去。他心里暗爽,今日值守运势未免过于逆天,竟能遇到宋氏的商队,这次少说也要多挣一千钱。
作为雍州本地人,峣关守将太清楚巨商宋氏有多富裕。宋氏随随便便给点过路费,就足够他去蓝田县潇洒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去栎阳潇洒。
“这都是什么呀?”摸着肥圆的肚皮,峣关守将在主车面前停下,虽然问的人是商队护卫,但是其真正意思,却是在提醒车中主人下来一叙,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宋圭走下来,例行送上金帛。
掂了掂手中钱袋,峣关守将偷偷瞧了一眼,顿时十分满意。宋氏还是慷慨,随便出手,便是不菲的过路之资。
“放行”峣关守将话说一半,忽然听见车中咚的一声,似是有人碰到了什么。
“宋少君,这车中,还有谁啊?”他随口一问。
钱到手了,态度也是十分温和。
宋圭呵呵一笑,“乃是家兄。”
“哦。”了一声,峣关守将调侃道:“你这位兄长很含蓄啊,遇见本校尉,也不下来叙一叙?”
“校尉大人见谅,家兄身子不适,不宜见光。”宋圭道。
其实,聂嗣是睡着了。
峣关守将点点头,也没有多想,大手一挥,“放行。”
“多谢。”宋圭抱拳,旋即登车离去。
车中,聂嗣捂着脑袋,吸着冷气,发出嘶嘶声。刚刚他睡着了,结果翻身的时候不小心,脑袋撞在车壁上,生疼的。
“大兄,怎么了?”宋圭回到车上,奇怪的问道。他下去的时候,大兄还睡的很是香甜,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捂着脑袋呢。
聂嗣尴尬的揉着额头,“睡得沉了些。”
闻言,宋圭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进入雍州华阳郡以后,道路平坦,视线开阔,商队沿着霸水一路北上,待走过蓝田县之后,大片大片的田地、林叶、河流开始出现。田中耕作的百姓也是甚多,此时正值七月初,庄稼疯涨,须得耐心看护,方才方能在九月有个好收成。
“大兄,你瞧,那便是蓝田山。”宋圭掀开车帘,手指东北方两里处左右的一处山峰。
聂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处不高也不低的中等山峰,随口应付一声嗯,然后便不再言语。
宋圭朝着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大兄,今年可否让舅母多提高两成开采量?”
“那你得去找你舅母商量。”聂嗣淡淡的回复。
蓝田县全都是因为蓝田山的缘故而存在。因为在蓝田山中,储存着大量的蓝田玉矿石!
更重要的是,那蓝田玉矿产,乃是聂氏的!
闻言,宋圭苦笑。
“那还是算了吧。”
舅母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若是他要求提高两成的开采量,怕是要让利七分才能行得通。
商队经过杜城,抵达积道亭,在积道亭暂作休整,次日,抵达栎阳。
栎阳,既是华阳郡的郡治,同时此处也是雍州的州治所在,可以说是整个雍州最富庶,最大的城池。
不过,聂氏却并不居住在栎阳城,而是居住在城西、渭水和丰水交织之地的一处坞堡之中。
抵达栎阳之后,宋圭便与聂嗣分手。宋氏居住在栎阳城中,他与聂嗣不同行。宋圭告诉聂嗣,他会改日拜访。
接下来的路程,一路平坦,聂嗣也没有继续坐马车,而是改成了骑马。
进入渭水和丰水流域之后,聂嗣便看见望不到边际的良田,平坦舒展在河流冲积的平原上,各种农作物在田间疯涨。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林木,其四周设有木栅栏。
此时烈阳当空,正是正午之时,百姓们纷纷聚集在树下食用午膳,往来路上,多是拎着篮子的妇女,有些身边跟着一两个幼童,还有的则是年纪较幼的少女前来送饭。
这些人见了聂嗣,纷纷停下步伐,避让一旁,待聂嗣等人过去,方才继续前行。
一路直行,片刻后便抵达聂氏坞堡。
虽说是坞堡,但是聂嗣觉得用城堡形容更妥贴。三丈左右高的城墙,全是大石堆砌而成,严丝合缝,平整光洁,毫无受力点,几乎杜绝了徒手翻墙的可能。
在坞堡四角,望楼、角楼耸立,坞堡之中,设有仓、灶、井、圈、厕、院落、楼阁、池塘等等生活设施、整个看起来几乎是缩小版的城池模型。
据聂嗣所知,这座聂氏坞堡中,生活着三百户,千余聂氏族人。足可见,这座坞堡的范围之广。
相比较之下,丹水周氏坞堡,简直就是农家小院。无怪乎当时奢奴看不起周氏坞堡,情有可原。
丈许宽阔的城门,四名壮汉守在门前,手持长戈。他们见到聂嗣下马,瞬间认出,来人乃是少君,纷纷拱手行礼。
“见过少君!”
一名护卫上前,恭敬道:“少君求学归来,一路舟车劳顿。女君已有吩咐,让少君先行沐浴更衣,再去拜见。”
“我知道了。”
言罢,聂嗣走进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