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方孟敖四处看着,这个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家,这个是他的父亲方步亭,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行长,拿着妻儿的命换来的花园洋房,多么漂亮,多么珍贵,多么讽刺。方孟敖自然看见有些不知所措的方孟孟,和摆放在客厅四处的照片,将谢木兰放下,张开臂膀,对方孟孟说“大哥回来了,孟孟就不迎接一下?” 方孟孟扑进方孟敖的怀里,几乎是带着颤音说“大哥,你终于回家了。”个中滋味方孟敖都明白,摸了摸方孟孟的头,方孟敖微微笑笑说“你这小丫头,多大了,见到大哥还哭鼻子。”方孟孟抹了抹眼泪,说“那我去找二哥哥哭鼻子。”谢木兰笑笑说“孟孟,我们快把孝钰姐姐推给大哥,说不定大哥心中就让孝钰哭鼻子,你我都不行。” “越说离谱了,你再闹,我就回去了。”何孝钰说,方孟孟从方孟敖的怀中走开,站到了方孟韦的身边,而方孟敖从皮夹里拿出那张小照片,径直向客厅中央柜子上那张大镜框走去。将小照片插在大镜框的左下角,方孟敖转过身来有意无意地问“是这一张吗?”,是,不过小照片上方步亭的脸被一块胶布贴着。 一下子大家都沉默起来,方孟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铜质口琴,和照片里方孟孟三岁时方步亭送她的那支一模一样,甚至还在右下角刻了1933的出厂日期。方孟孟接过口琴,又看向方孟敖,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再长时间吹口琴,一切都成了昨日的回忆,却在今天都被拿出来扎着每一个人的心。 谢培东将插在大镜框上的小照片拿下,走到方孟敖面前,掸了掸他身上的衣服,然后将小照片放进了他夹克内的口袋,说“什么都不要说了,舟车劳顿,饿了,就都来吃饭。”说完又转头对谢木兰说“还不去厨房把东西拿出来?就知道闹。”谢木兰应下,方孟敖环视四周,方孟孟说“我上楼去叫爸爸和小妈。” 谢培东看了看方孟敖,对方孟孟说“我和你爸爸都已经吃过下午茶了,去把夫人叫下来就好。”方孟孟点了点头,她知道谢培东的意思,又看了看方孟敖,上楼去请程小云。谢培东拦住要去厨房帮忙的何孝钰和要一并上楼的方孟韦,“你们和孟敖都先去洗手吧。”,两人点了点头,一并走到客厅一侧专供洗手的陶瓷盆前,三人依次排开,何孝钰站在中间,总有些奇怪。 “小妈。”方孟孟轻轻叩门,“大哥请您下楼一起吃晚餐。”程小云拢了拢头发,方孟孟又轻声说“对于我的失态和二哥哥的不礼貌,孟孟向小妈道歉。”程小云看向方孟孟,柔声说“小妈视你们如亲生孩子,又怎会放在心上,只是孟孟,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包括孟韦,都还是希望你能像木兰一样,少一分顾及。” 晚餐吃的并不是很愉快,方步亭和谢培东都没有入席,只剩下五个小辈和程小云,大家都很安静,最多的就是几句寒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方孟敖看了看手表,起身要回军营。方孟韦也起身说“大哥,你总给上去见见爸吧。”方孟敖的脸色微微有一些异样说“这里不是北平市警察局,孟韦,家里的事你不要过多干涉,也不应该干涉。” 话自然不是说给方孟韦一个人听的,方孟孟皱着眉头,“大哥。”她轻声叫了一声,可是方孟敖却还是铁定了心不去见方步亭。“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孟韦,记住大哥这句话。”方孟敖说,“那大哥是哪一辈人?”方孟孟反问,一下子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方孟敖看方孟孟的眼睛,“孟孟,你还是个孩子。”方孟敖的语气温和下来。 谢培东出来打圆场说“这天气也不早了,还有一些馒头窝头,孟敖你拿回去给那些年轻的队员们加餐。”方孟敖点头拿下,走出家门,方孟韦出去送,“那我这辈的事,大哥您就别管了。”方孟孟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落寞,家里很静,周围人自然听得清楚,方孟敖踏出门口的左脚一怔,而后说“孟孟,他们都有些想你,时常去大哥的兵营看看。” “好。”方孟孟应下,方孟敖再没有说什么,出了家门开车回了军营,方孟孟一个人走回了房间。何孝钰拜别,家里面是这般情况,谢木兰自然不想让何孝钰走,何孝钰解释说“爸爸的哮喘又犯了,我得回去。”“太没劲了,想见梁先生,也犯不着这么急嘛。”谢木兰说,何孝钰一下子严肃起来“你说什么?” 被谢培东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木兰自觉没趣,匆匆上楼回到她的房间,今儿这一个个都有毛病,她说什么都是错的。方孟孟坐在床上,想着自己是不是说了过分的话,心里面有些难受。方孟韦将方孟敖送到门口,而后回到家中,客厅内已经空无一人,自然上楼去了方孟孟的房间,“哥哥,你说我今天对大哥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儿重了。” 方孟韦摇头,抱着方孟孟的肩头说,“孟孟,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方孟孟有些奇怪地看着方孟韦问“哪一条?”三年内,他们之间约定了几十条,方孟韦还逐一写下,强迫方孟孟全背下来。方孟韦说“永远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大哥有他过不去的坎,不是一朝一夕,我们几言几语就能够解决的,孟孟也是为了他好,不用这般纠结。” 方孟孟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会儿对方孟韦说“哥哥,你一定不要像大哥那个样子,小的时候我和妈妈呆的时间最长,年少记住的话不多,可是到现在我都记得妈妈曾经说过,要永远相信爸爸。” 方孟韦看向方孟孟,重重地说“好。”而后拿起放在床边的口琴,“想听吗?”方孟韦问,“这会儿大家都睡了。”方孟孟说,“无妨。”方孟韦说着便吹奏起来。 是一首欢快的国外小调,小时候方太太教了他们每一个人,这会儿方孟韦竟然还记得,连一个音都没有吹错。家里很静,方步亭书房能隐约听见口琴的声音,方步亭也自然认出了曲子,孩子们思念他们的母亲,他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地思念自己的妻子,更何况他还是那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你对孟孟的话怎么看?”方步亭问谢培东,谢培东沉吟一会儿说“让人震惊也让人心疼。”方步亭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孩子就是太懂事,她听妈妈的话,始终都信任着我这个父亲,却让我感到悲哀。”“行长,您也不要想太多。”谢培东说,“就算是孩子们,也自有自的性格,谈不上哪个就能比哪个好。”方家的孩子,没有一个能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