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从画舫上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颇有春日的暖意。 王安从后舱进来,皇帝知道王安过来定是有些紧急的奏折需要自己批复,便召了他进前,细问了几句政事,在王安带来的几件急件上加了御批。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事?”皇帝放下朱笔问道。 王安低声道:“新到的军报,称新城侯率大军还有两日便能赶到京城,定能赶上参加皇上千秋节。” “文弼回来得及时。”皇帝沉吟了片刻,“吩咐下去,这次的宴会定要办得隆重盛大,主要是为新城侯平定归来洗尘庆功。” “是。”王安躬身答道。 皇帝见他欲言又止,又道:“还有何事?” “天色不早了,皇上准备何时摆驾回宫?”见皇帝开口,王安低声问道。 皇帝瞧了王安一眼,“今日答应了般若出来踏青,总要让她玩个尽兴罢。宫里若有人问起,你去挡着。朕知道这点小事难不到你的。” 王安有些苦笑道:“皇上对姑娘的一片心意真是无人可比。” 皇帝微有些怅然,“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她吃了太多的苦,朕对她好些也是应该的。” 王安嚅嚅称是,说起姑娘皇上便是一脸的温柔,他的心中却生出一些担忧,皇上英明神武,杀伐决断何曾犹豫半点。偏遇上情这一字,心却太过柔软,姑娘就是他的唯一软肋。只是王安这么多年服侍下来,一来知道自己的身份,二来这些年他也最清楚皇帝的心意,所以不敢相劝,甚至连面上也不敢露出一星半点来。 “去吧。”皇帝摆摆手让他退下。 内侍重新奉了茶进来,皇帝拣起一块点心,拈了一小块投入水中,引来许多游鱼争食。 做一条鱼真简单,成日里只为一口吃食而活,吃饱了便没有烦恼。而人,却太复杂。都道天子是孤家寡人,只因身边有太多的虚情,假爱,猜不透,看不穿。父皇当年的多疑猜忌,滥杀重臣,自己多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直到自己坐到了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才能够理解几分父皇的心思。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进来,皇帝听出是般若走路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直到一声轻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上。” 皇帝才慢慢回过头,伸出手微笑道:“回来了。” 般若把手伸过去,任皇帝握住,点头道:“妾身谢过皇上,让妾身和清音见上一面的。” “特意安排你在宫外见面,就是想让你轻松一些,想博你一笑的,怎么好象还哭过了?”皇帝拉了她在身旁坐下。 般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角,娇羞道:“妾身这是喜极而泣,又不是难过。许久不见清音,妾身一直好生牵挂她,所以刚才一下没忍住。” “你欢喜就好。”皇帝抚了抚她有些发红的眼角。 “皇上对妾身太好了。”上次提到清音之事,皇帝大发雷霆,般若真没想到皇帝事后竟会安排自己和清音见面,她真的挺感动的。 般若想开口为清音再说些什么,只怕捋了皇帝的虎须,犹豫了许久不敢开口,坐在一旁捧着茶杯默默喝茶。 “你好象拿的是我的杯子。”皇帝见她心有所思淡淡说道。 般若低头一看,果真如皇帝所言,拿错了杯子,一口茶水呛到了,大声地咳了起来。 “你我之间,相濡以沫,喝错便喝错了罢,怎的要咳成这样。” 般若听了这句话,更是咳得厉害,皇帝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你说,朕若是为清音指一门亲事可好?” “真的吗?”般若不敢再咳,瞪大了一双美目,不敢确信地瞧着皇帝。若是皇帝指婚,清音便可脱了贱籍。 “什么真的假的?朕是天子,君无戏言。”皇帝板起脸道。 般若眼睛发亮,“是,是,是。君无戏言。我想马上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清音。” “这么心急,怕朕会反悔?”皇帝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皇上自己都说了,君无戏言,我才不担心呢!”般若嫣然一笑,此刻她是真正的满心欢喜。 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成为亡国之君。皇帝虽不会拿自己的王朝为戏,但周幽王当时的心情他似乎也能理解几分。只要心爱之人发自真心的笑,有些原则都可以放下。 “不过,”般若犹豫道:“皇上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听说顺天府与翰林院都有几个新进的才俊,我还在斟酌中。”皇帝思索了片刻道。 般若轻轻地捏着皇帝的胳膊,帮他松松筋骨,讨好地笑道:“皇上您日理万机,怎么还要管这些小事,不如将这样的小事交给妾身去办,怎么样?” 皇帝不在意道:“当然可以,你如今身份是贵嫔,身为宫中主位,由你选再方便不过了。到时,我命人将人选的资料整理出来给你,由你定夺。” “妾身替清音先谢过皇上。”般若雀跃。 “我不是为她,不需她记这个情。”皇帝指了指肩膀,示意她继续按摩下去。“明日起我会有些忙,只怕不能常来瞧你,你尽快将人选定好告诉我。” “是。”般若笑得眉眼弯弯,她按着皇帝的肩膀,思索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在皇帝耳边柔声道:“皇上,妾身能否再向您讨个恩典?” “嗯?”皇帝舒服地合着眼,享受般若并不算太专业的按摩。 “都说好事成双,妾身想为桐乐也讨个人情。她与清音的情形差不多,不如皇上再加一份恩典,可好?” 般若对桐乐的印象一直很好,刚才清音说起这大半年的遭遇,若不是有桐乐暗中相助,之后病倒时又对她悉心照顾,只怕清音早被教坊司那些捧高贬低之人糟践得不成人样。般若想着不如一起为桐乐也讨个恩典,救她离了教坊司,也算是一件美事。 “好。都依你。”皇帝淡淡一笑。一名乐伎而已,只要般若高兴,一百个也成。 远在扬州的教坊司官员没想到,这上头点了清音与桐乐二人的名送到京城表演,本是有说半月就回的,谁知竟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别人倒也罢了,她二人偏是扬州教坊司数一数二的伎伶,扬州的官员不由头疼了。 入夜之后,太平桥的一条巷子里驶来一辆装饰地极其普通的马车,进了门后,马车停下,早有仆从上前掀帘子。皇帝从车中下来回过身,牵住后面跟着的般若的手让她下了马车。 般若站稳中,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宅子,从小巧的门楼便看得出来,这宅子不会很大。但地理位置似乎很好,之前还听得到街市的喧闹声,但转进巷子后,便很清静,真可谓是闹中取静的一处院落。 “跟我来。”皇帝牵着她的手进去,两个黄衣的侍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般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看这宅子虽小,倒是五脏俱全。一路进去,回廊上悬着别致的宫灯,照得很是明亮。穿过回廊走进去有个小小的院落,不大的庭院中间种着些兰草,更显得此处幽静。直走到主屋门口,皇帝才停下脚步推开了门。 般若跟着皇帝跨进门,屋子里灯火通亮,般若有些莫名,一路上见皇帝神秘兮兮的,她也就没问。进了屋子后她细细打量这屋子,这个房间象是哪个女子的闺房,湘帘棐几,菱镜妆盒,无半点纤尘。最里面有一张花梨木的拨步床,悬着浅色的帐子,整个屋子没有什么金银装饰,虽不甚华丽,但很是精致。 “般若,你喜欢吗?” 般若点头,“皇上,这是哪里?” 皇帝从桌上拿起几张文书交给她。般若接过,第一张就是一张房契,只是房契上是她的名字。 “这是?”般若疑问道。 皇帝微笑,“是这件屋子的房契。” “好端端地怎么送我宅子?”般若想自己又不能出宫,这宅子给了自己也就是个摆设。 “这宅子本就是你的,今日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那说明这宅子之前是那个水玲珑的了,皇帝将这房子改在自己名下了。般若环顾一圈,怪不得如此小巧精致,温馨却不过分女孩气,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还有几张是铺子商号的租契,也是你当年留下的。”皇帝轻声道。 般若心想,难道玲珑当年也是个经商的女人,还真是巧了。 “这里我前些年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转一转,所以还不曾荒废。前不久,我命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改动,还是当年的样子。”皇帝瞧着房间的布置,和从前完全一模一样。 “难道这里从前是我的家?”般若迟疑道。 皇帝断然道:“不,你的家从来都在燕王府,不是这里。这里只是一个桃花源。” “桃花源?”般若听得越发糊涂了。 “对。当年只属于你我二人的桃花源。”皇帝的脸上充满了柔情。“你瞧一瞧可有哪里要调整的?” 般若随手打开梳妆盒,赫然发现那块般若玉佩放在里面。“这是?” “完璧归赵。” 般若拿起玉佩,对这玉佩她有很深的感情。从醒过来发现这块玉佩时,她便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是花合她的的名字还是冥冥中另有什么缘故。当时把这玉佩当了,她还心疼了好久。 皇帝接过玉佩,帮她挂在脖子上。“说起来,我还一直不曾带你回王府瞧瞧,那里才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 “燕王府?” 皇帝点头,“今日太晚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回去瞧瞧。” 燕王府,是当今皇帝登基前的潜邸所在,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般若心中生出一点好奇。 皇帝瞧着她脸上的好奇之色,心中不禁有些怅然,她怎么把什么都忘记了呢?所有的旧事,所有的故人,还有所有的爱,或许还有恨,她已全部忘记,不再记得。 这是幸还是不幸,皇帝也不知道。 春天的天气便似小孩的脸,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清音与桐乐下了马车,门口早有体贴的侍女打开了油纸伞为她们遮挡细细的雨丝。 左边的侍女巧笑道:“二位姑娘请进去吧,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桐乐微微一笑,“多谢二位姐姐。”才与清音启步进了大门。 过了门房,走过一段不长的围廊,便是前厅,再往后有一间偏厅,虽不大却很是雅致。领路的侍女走到门口掀起湘妃帘,轻轻道了声:“请。” 清音与桐乐走了进去,般若已迎了出来。 清音与桐乐对视一眼,同时跪下向般若行了大礼,“民女清音(桐乐)见过娘娘,谢谢娘娘的大恩,。” “快起来。”般若忙上前扶起她们,她知道皇帝已命人已向她们宣过脱籍的旨意了。“之前委屈你们,让你们吃了许多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