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天空还没放晴,一丝丝冷风吹过,让人莫名的心惊,不只心惊,还有胆颤。方才大雨倾盆,只见晴色天上凭空打了几个响雷,随后便是那乌云密布的模样,还不待人反应大雨滴子就落下来,一阵疾风骤雨将这没有准备就出门在外的人们害的不轻。 独孤般若歪身倚在小几上,长裙拖曳。一手拿着精致细微的杯盏缓缓吹气,那杯中烟雾缭绕热气蒸腾,茶香四溢飘在这屋室之中。一手的胳膊肘抵在小几上借着力道,手中展开着一封密信细细读着,眉头舒展甚是欢愉的模样。 春诗站在一旁,给茶壶里添上开水,瞧着她面上时隐时现的笑容,不由得欣喜,“信中说了什么,姑娘如此欢欣?” 般若一笑,素手微抬将杯中茶水饮尽,将手中信纸递过去,只见得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宇文护。 春诗接过,细细读着,不由得胆战心惊。 自打元钦继位以来,朝中政权全然把持在大丞相宇文泰手中,皇帝元钦不过是有个名头而已,以至于世人常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变了模样,朝里朝外都只知大丞相不知小皇帝。 一些元氏宗亲不甘心政由宰辅,想从宇文泰手中夺回大权,以尚书元烈为首的元氏宗亲几次三番向宇文泰挑衅,却也没有大动作,不伤大雅的事宇文泰懒得与他计较,念在他元氏的份上不予理会。元烈明面上与他小打小闹,暗地里多次向元钦进言商量诛杀宇文泰的计策。最终决定在宇文泰进宫的路上埋下伏兵只待他一踏入宫门便一拥而上立即诛杀。 元烈自以为计谋天衣无缝,奈何身边早已被宇文泰安插了眼线,他所谓万无一失的计谋早就被宇文泰瞧在眼中,却是按兵不动,那日期一到按例进宫,明面上身边只跟了一个卫士,实则千万精兵将士早已埋伏好了,只待一声令下便是反杀一招。元烈为宇文泰所杀,秘密谋划的刺杀计划最终失败,皇帝元钦却是撇的一干二净,口口声声称自己不知情。宇文泰冷笑也不理会他,在他眼皮子地下还恐他翻了天去? 元烈政变的事是前几日发生的,虽说元钦表面上摘得干净,私下里对元烈之死还是深感同情,毕竟是元氏宗亲一同长大的兄弟,对于宇文泰便是越发不满。 独孤般若手中的信件便是今日宇文护送来的宫中最新情报,抬头遥遥望向天空之中飘着的阴云,黑压压还没散去,将天空都一并扯了下来,让人感觉压抑的很。她知道,今日这件事,少不了他的助力。 元钦想着刺杀之事前几日刚刚发生,宇文泰应该已然松懈了,于是故技重施再次在宫中设下伏兵以待刺杀。只是不知是他小瞧低估了宇文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计谋泄露被宇文泰诛杀。 大魏的皇帝为大丞相诛杀了。 春诗捻着信纸的手隐隐颤抖,不过一个阴雨天,这政变却是再次发生,改朝换代这般轻易了么。对于自己姑娘和骠骑将军宇文护的事情她是一清二楚的,今日哥舒送信来时,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意让她奇怪,原来竟是成了大事。 “姑娘,”春诗凑近般若近前,“元钦圣上已薨,大丞相为何还要立他的弟弟元廓继位,而不是……”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这屋中二人却已是心知肚明话中意思。 信中显示,元钦密谋兵败被诛,大丞相宇文泰当即立了元廓为新帝。 独孤般若再次接过信纸,十指柔荑触在纸上那个名字上,唇角缓缓勾起,歪着的身子倚在小几上略显慵懒,“宇文泰老谋深算,他亲立元宝炬为帝建立西魏,此刻又杀了刚刚继位三年的元钦,若是此刻他自己继位必会引起朝堂内外的纷争,北齐虎视眈眈,南梁坐等先机,西魏境内自是不能乱。朝中重臣也是一力保立元廓为新帝,他也是骑虎难下,还有他年事已大,这争位之事还需留给后人也能为他自己保的一世清名。” 缓缓一笑,望着春诗,“恐怕,元钦敢这么快就再次发动兵变,该是少不了宇文护埋得人在他身边煽风点火,只可惜了他的姐姐宇文皇后了……” 春诗点点头,唇边扬了抹温和的笑意,给空杯续上热茶,递给独孤般若,“先皇后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先帝一生钟爱她一人,偌大的后宫再无妃嫔,如今生死相随也算是件幸事了。” 独孤般若接过茶水轻轻吹动飘摇的茶叶,轻啜一口,向窗外望去,“近日忙了些,府中一切事物如何,阿爹远在河阳,将这偌大的独孤府交给我打理,我却疏懒了。” “府中一切都好,今日宇文家的四公子来了,现在正和三小姐玩,二小姐还在研习诗书,其他一切照常不变。”春诗说着却是一声嘘叹,“老爷守在边疆,前几日刚刚呆了不过几天就又回去了,着实苦了姑娘了。” 般若浅笑,“说的哪里话,家中兄弟各自分封在外,京中府邸我为长女,底下的一众妹妹若是出了岔子如何向阿爹交代,况且,我独孤家的荣耀还得我来争。”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站起身来,缓缓走上几步,“伽罗与宇文家四公子相处甚好,你们可别怠慢了人家,保不齐哪天就成了我妹夫了。”唇角的笑意荡开,一圈圈扩散开来,像那石子丢入湖面时荡起的层层涟漪,此般此刻,独孤般若才更像一个温柔体贴的爱护弟妹的大姐。 后院中,花荫下,一丛浅英遥相呼应,微风吹来甚是优美。虽然天色还是那般阴暗,却更衬得那一片淡紫色的菊花清丽高雅,一旁的牡丹花开艳红更盛明火燃烧,极尽热烈。 独孤伽罗不着粉黛,一袭水蓝色长裙极是简洁,正趴在园中树荫下的圆石桌上摆弄着什么。宇文邕一身素袍长身玉立,也是俯身低在那圆桌旁同她一起瞧着什么。 圆桌上的坛子里,赫然是一只健壮的大蛐蛐,伽罗一脸笑意手指间夹着根牛筋草逗弄着坛子里的蛐蛐,那蛐蛐左蹦又跳跃起来老高,她便笑出声来。一张小脸还满是童稚,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合成一条缝,隐约露出四颗小虎牙尽显顽皮。 “阿邕你看啊,它蹦起来了!” 宇文邕笑着凑上前去,果然见那蛐蛐跳起老高,“果然跳起来了,不过……”他轻轻咂舌却是不语。 独孤伽罗等他后面的话,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不由得催他,“不过什么呀!” 宇文邕瞧她一眼,默默后退两步,才缓缓道,“不过没你跳的高。” 伽罗嗔笑,反手就是一巴掌却是打空了,转身见他已经跑得远了,这才撇下蛐蛐一路小跑追上去,一边嬉笑怒骂着,满是欢愉。 独孤般若倚在廊下,瞧着他二人嬉闹,很是欣慰的一笑,“你说,将来伽罗嫁给宇文邕也该是个不错对的选择吧。”春诗点点头应和着,“的确,公子对三姑娘的确有情有义,只是,”她顿了顿眼中神色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嘘叹一声若有所思,“恐怕老爷,不会让独孤家两个女儿都嫁进宇文家,这世家之间的姻亲往往是与政治相关,这场赌局,老爷不会将独孤家整个赌进去的。” 春诗分析的在理,她从小跟在独孤般若身旁,府中大小事由她和般若共同处理,所见所闻也是非比寻常,现下一通分析完全是从独孤家的利益出发着想的。 独孤般若扬着的唇角瞬间僵硬,连着眉头都拧在一起,“我知道,你所说的我早就考虑过了,我的目的是独孤天下,至于皇帝是谁,我并不在乎,伽罗却要幸福。”望着独孤伽罗远去的背影,在眼前渐渐消失,“她要嫁给宇文邕,便要风风光光的嫁!” “那姑娘你的终身大事……”春诗着急,只觉得这般打算似乎是在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女人的一辈子还是要嫁个好人家才是。 “你真以为宇文护是个好人?”独孤般若蹙眉,瞧着那一片火红的牡丹被雨水打落零落成泥,“狼虎之心的形容是极为贴切的,前日龙兴寺里,我和他提到清河郡主,你应该也是听到了吧。” 春诗点点头,只是这和狼虎之心有何关系,她却是想不明白。 “清河郡主的婚事是他叔叔宇文泰亲自定下的,若是他要悔婚,元氏宗亲决计不会同意,那唯一的法子便是……”她故意停下来不说,春诗却是明白了,唯一的法子便是那清河郡主还未待婚礼便已身亡。 独孤般若道,“若是他真这样做了,更是证明狼虎之心一点都不假,他现在说喜欢我,哪一天看上别的女子,那女子提出和我一样的问题,那时我岂不是和清河郡主一样的下场。”顿了顿又轻轻巧巧的补上一句,“男人是靠不住的。” 春诗了然,“也许他不会让清河郡主死呢,毕竟郡主是元氏家族,身份显贵对他有利而无害。” 般若却是一笑,眼底越发深邃,恍若那幽深的古井在月光的遥映下微微泛起的光芒,捻着手指漫不经心的模样,“你瞧着吧,清河郡主一定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