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少年并非面貌丑陋使她畏惧,相反他还长得十分好看,眉飞入鬓、眼角微挑,鼻梁秀挺、唇如点脂,活脱脱一个男生女相的面貌。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沈绮仙,薄唇抿成一条线,瞧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沈绮仙也盯着他看了半响,察觉到自己居然对一个八、九的岁小孩产生畏惧,顿觉颜面扫地。 轻吸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才佯装委屈道:“哥哥,我迷路了,你能帮我找找我娘吗?” 内里明明已是个大人了,却还要如此装腔作势,连她自己都忍不住鄙弃自个儿一番。 不过好在外头小女娃的壳子还是能唬人的,袄裙上沾了一身草屑,发髻也松散了,再加上她泛着泪光的大眼眸子,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惜这份可怜落到对面之人眼里却视若无睹一般,丝毫不为所动,那两瓣薄唇依旧抿着,好似永远不会开口似的。 僵持半响,还是他旁边的小厮率先应声:“敢问夫人如今在何处?小姐为何会独自走到内院来?” 沈绮仙回过神来答道:“我同娘亲是来国公府赴宴的,我们原本要去赏鱼亭赏景,可是却不慎走失了。” “这么说小姐的娘亲如今正在赏鱼亭等您?” 沈绮仙点点头。 那小厮转而看向旁边的少年,听他拿主意。而那少年也终于在此刻开了金口:“送她过去吧,我自行到正厅便是。” 他道完,小厮就转向了沈绮仙,朝她拱拱手:“小姐这边请,小的给您带路。” 沈绮仙朝少年道了谢,便随着小厮走了,走出老远,却还能感觉到那道难辨情绪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如芒刺在背。 转过身去看,却已看不见人影。 “哥哥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呀?我下次定要让娘亲谢谢他。”她试探问道。 那小厮的回答却让沈绮仙犹如被雷劈了一般。 “回小姐,我家公子就是陆国公世子,不过小的是从小伺候世子的,所以没改称呼,一直唤的小公子。” 沈绮仙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好嘛,未来的盟友都没认出来,活活错过一个打好交情的好机会了…… 她这厢正懊恼不已,并不知另一边的陆锦涣还留在原地,看着地面上一瓣金菊,哼笑一声道:“分明是偷跑出来的,骗人的小丫头。” 却说沈绮仙被陆锦涣的小厮带到了赏鱼亭,此处当真有女客在赏景,她立即冲那小厮道了谢,而后登上赏鱼亭。 亭内闲坐着几个女眷,见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前来,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好在这些人中没有认识沈绮仙的,她堂而皇之地穿过赏鱼亭,而后淡定从容走入内院。 当看到匾额上的“韶光院”三个大字时,她便知晓自己是走对了。 这回她压根不用偷偷摸摸,直接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因为在原书里就写道:“韶光院里的奴才狗胆包天,料想眼前这个主子是没人管的私生子,于是合起伙来将陆锦焱锁在屋内,自己则跑到别院偷懒去了。一直到晚间逍遥够了才回院子里,打开门一看,那没人管的可怜主子已在屋内饿昏多时了。” 由此可见,整个韶光院应该是没人的。 她穿过花园,一路上果真没瞧见什么人。进了洞门,来到一处寝屋。 过眼之处杂草丛生,宅门年久失修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房檐上的两顶红灯笼也摇摇欲坠。 见此情景,沈绮仙不由得对陆锦焱生出几分怜悯,摇摇头心里轻叹:这原主当真过得凄苦,生前遭受非人苛待,连自尽都不能得偿所愿还要被人借尸还魂了去。 这般想着,她就走上前去扳了扳门上的锁,却见锁头生满了锈,居然轻轻一掰就掰开了。 沈绮仙将铁锁取下,微微踮起脚使了把劲才取下锁栓来。 轻轻推开门,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阳光泄入暗室内,光线下满是漂浮的灰尘。 沈绮仙捂住口鼻,抬手扇了扇,待眼前稍微干净了些,才定睛往屋内看去。 却见偌大一个寝屋内只摆着一张矮圆凳一张方形小案再加一张半新不旧的架子床,其余便再没什么了…… 再看那架子床上,灰扑扑的床帐、灰扑扑的被褥,被褥之上还睡这个灰扑扑的人。 说灰扑扑一点不掺假,沈绮仙走上前去就见其面黄肌瘦、气色灰败,虽暂时没昏过去,却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压根没精力去注意身旁不请自来的沈绮仙。 这哪像是才饿半天啊,分明是好几天没吃饭,都要饿死了似的。 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丝毫令沈绮仙联想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摒弃‘前嫌’一心只想给他找些吃的,别让他饿昏了过去。 转身跑出寝屋,往西门方向行去,这大户人家的各个寝院都应该设有小厨房的,沈绮仙疾步穿过走廊,果真在转角处找到了小厨房。 同样是一派破败的景象,锅碗瓢盆甩在灶台上,爬满了虫蚁。不过好在锅里还剩着些刁奴偷藏下来的馒头,沈绮仙忍着恶心,闭眼摸了几个,抱在怀里冲了出去。 回到寝屋时,陆锦焱已经饿得双眼半合不合了,沈绮仙赶忙塞了一个馒头在他手里。 可陆锦焱却像没发现似的,手上全然没有力气,馒头就这么滚落下去。 无法,沈绮仙只得在小案上拿了茶壶,而后在馒头上沾了水,撕下来一片一片往他嘴里送。 这回倒是有奇效,陆锦焱干涸的嘴皮触碰到凉水的滋润,下意识开始吮吸,直到食入一片被茶水润湿的馒头,才逐渐恢复知觉,开始大口吞咽起来。 沈绮仙一边给他喂食,一边神色怅然地摇了摇头。 眼前这个人与她是毫无瓜葛的,即便在书中他也只有寥寥几笔,可以说是完全为了迎接穿越者这个角色而诞生。 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写书人如何写下他的生平就决定了这个人当真如此活了八年,再观沈绮仙自己,虽则前半生无风无浪娇宠无限,但后期家破人亡,死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与其说她此刻是在同情这个陆锦焱,不如说是他们俩同病相怜吧。 当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知不觉,陆锦焱已吞下了整个馒头,混沌的眸子也终于有了些神采,望着眼前的沈绮仙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半响才蹦出几个字来—— “神仙……你是神仙吗?” 沈绮仙愕然,低头审视自己,短胳膊短腿地,还沾了一身草屑。好在她还没笑,一笑便能看到牙口还缺了两颗。这样一副尊容居然被陆锦焱认成了神仙,这孩子果真病的不轻…… “我不是神仙,今朝是你祖母的诞辰,我是来赴宴的客人,路过此处见你饿晕过去,就拿了几个馒头过来给你吃。”她耐心解释道。 即便如此简单的几句话,传到陆锦焱耳中也让他反应了许久,只见他目光无神地飘向门口处,喃喃自语:“祖母的诞辰……哦,我想起来了……” 或许是因此勾起了伤心事,他眸中的光彩又瞬息黯淡下去,沈绮仙怕他生出轻生的想法,连忙塞了个馒头过去转移视线。 “你饿了好几天了吧,这馒头硬不好克化,你还是泡了水再吃,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些粥来。”她说完站起身来,还没迈出步子便被一只骨瘦如柴的小胳膊拦住了。 “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好,你别走。”瘦脱了形的小脸衬着陆锦焱一对眼睛尤其大,饱含乞求地望着她,任沈绮仙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得心软了。 她坐回原位,将剩下的馒头都塞给他柔声道:“那我暂且陪着你,你放心吃吧。” 听她如此说,陆锦焱却并没有立即放下心来,而是再三确认她不会离开后,才拿着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见他这副饿极了的模样,沈绮仙生怕他吃急了得了胃疡症一命呜呼了过去,忙给他倒杯茶水让他兑着吃。 “你被奴才如此苛待,为何不去向陆老太君告状?”她借此机会问道。 在原书中有描写过原主被下人苛待,被父亲漠视,被继母咒骂,但并未提起过陆老太君对他如何。 方才在宴厅时观老太太倒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辈,陆锦焱的身份虽不被承认,但好歹也是陆国公的亲生骨肉,当祖母的再如何也会照看一二的罢。 正哼哧哼哧吃这馒头的陆锦焱闻此,低眉顺目地答道:“夫人不让我去见祖母,韶光院的奴才们通常把我关在院子里,我没有机会出去告状的。” 他口中的夫人正是国公夫人王氏,不过王氏并不允许他唤她母亲。 沈绮仙皱了皱眉:“你大可以偷偷跑出去啊,方才我看到你门上的锁都是坏的,轻轻一撞就能撞开了。” 陆锦焱却蓦地直起身子,张惶四顾:“糟了糟了,你将锁弄坏了,陆左陆右回来定要惩罚我了……”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沈绮仙瞠目结舌,半响才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如此怕那群刁奴?你可知你越是怕,他们越是骑到你头上来?” 陆锦焱被她说得垂下了脑袋:“我、我压根不是什么主子……” 他不时抬眼看看沈绮仙,只觉得对面这个小女娃看着年纪小小,模样跟个瓷娃娃似的,说出来的话却老成犀利得很,竟不自觉有些怕她。 沈绮仙哼笑一声:“你是饿糊涂了吧,陆国公虽不大管教你,但也并没有下令叫人将你驱逐出去啊。还有你继母,她如此恼恨你的存在,却不敢叫人大张旗鼓地虐待你,还要叫人将你盯紧了,免得你出去告状,由此可见你在这府中还是算半个主子的,虽然对外不被承认,但这韶光院不是单独辟给你的院子么?你看哪个不是主子的人能单独住个院子的?” 她这一席话训得陆锦焱哑口无言,一方面惊讶于她竟如此了解陆家的家事,一方面又震惊于她小小年纪心思如此剔透。 “我说的可对?”见他怔愣不语,沈绮仙又追问道。 陆锦焱傻呆呆地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怕那些奴才的。” 见他终于开窍,沈绮仙立即给他出主意:“所以啊,你自己都不拿自己当正经主子,别人怎么会看得起你呢。今日是你祖母诞辰,身为孙儿,你合该前去祝寿的。” 陆锦焱眸色一亮望向她:“我可以去吗?可是会不会惹爹不高兴……” 沈绮仙状似慎重地审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你如今这个模样肯定会惹你爹生气,怎么着也得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吧,还有,你给你祖母准备了寿礼吗?空着手去可不大合适。” 这句话却叫陆锦焱为难了,气馁道:“我没有银子去给祖母买寿礼。” 沈绮仙嗤笑一声:“谁说寿礼一定要是名贵的东西,我看你院门前有株野兰草倒是生得极好,听闻陆老太君闲暇时光总爱莳花弄草……” 陆锦焱的眼睛里又重换光彩,抓住她的手激动道:“你真聪明,你就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小仙女吧!” 沈绮仙挑了挑眉,心说:好嘛,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又从神仙变成小仙女了…… 不过这称呼听着倒还顺耳,她就勉强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