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荆舟当然相信,谋划了这么久的柳正肃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想做什么?”
柳正肃忽而笑得诡异、阴森:“等阿芫醒了,你就见见她。看她那个时候,还会不会认识你?”
“你做了什么?”陆荆舟反问,心下一沉。
“你当年做了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做什么。”柳正肃回道。
陆荆舟当年抹去了吃吃之前的记忆,因为她确实痛苦,而且他希望她可以有个完整的、美好的人生。如果不抹去,她可能一辈子都会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
现在她心智成熟,幸福美满,可以很好地面对那些过往。
柳正肃说,吃吃会忘记她。那应该就不会是激起她的记忆片段这么简单,因为他联系过相关人员。所以他知道,他们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陆荆舟,你先享受一个人空荡荡的陆宅吧!”柳正肃回,“哦,你还要一个野种。”
处在被动的状态,柳正肃一屋子的炸药。他确实被动。
除了工作,他还有什么能分散注意力的呢?
卢恒折腾了几个小时后回来了,到他的办公室,顾藤锁的养母情况都好。卢恒禀报完,问道:“陆先生,你要把顾小姐安排到哪里去?”
“英国吧。”陆荆舟道,“换个身份,希望她能重新开始。”
卢恒回答:“陆先生。你果然变了不少。”
“卢恒,她好了,我想,江时延也会好。虽然,现在江时延。十分地不好。”他失笑。现在似乎除了之前不近女色的老四,兄弟几个,都不太好。
柳正肃的重点不在顾藤锁上,因此处理顾藤锁还是处理她的养母,都很方便。
独独他挚爱的家人,似乎有看不到尽头的未知。
顾藤锁配合极了,跟着卢恒一起到办公室,乖乖巧巧地坐在沙发上。他工作,她也不打搅。仔细翻着书。
他下班,她起身:“爸爸,我可以喊你爸爸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剥去那层故意伪装的面具,她问得小心翼翼。她骨子依然是凉薄的,叛逆的,但陆荆舟一系列的做法,让她有点感动,有点感觉到父爱。
她的父亲没有关爱她没有呵护过她,她的母亲更多是对着她哭,她从小,就只能靠自己。陆荆舟虽然是“打发”她,却让她有了依靠的错觉。
“喊几声可以,但别真把我当爸爸。”陆荆舟回。
“我跟你回家,我再陪小睿几天。”顾藤锁说,“我发誓,你准备好了,我就走。”
“嗯。”陆荆舟应声。把她送去英国,办好签证,找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肯定要个把月,现在吃吃和长泽、胜思都被柳正肃带走。他一个人,不好跟小睿解释,也怕不能分心多安慰小睿。
顾藤锁现在没了攻击性,而且看得出来,顾藤锁不喜欢谁,都挺喜欢小睿。
回家的时候,小睿眼巴巴地问他:“爸爸,妈妈呢?妹妹呢,弟弟呢?外公呢?”
他说了个谎言:“他们回老家了,很快就回来。”
小睿满脸不高兴,瘪瘪嘴:“很快,是多久呢?”
顾藤锁抢在陆荆舟回答之前,走到小睿跟前,拍了拍他脑袋:“怎么,看见姐姐不高兴?”
暂时被顾藤锁分散了注意力,小睿嘟嘴,缠着顾藤锁玩了起来。
柳正肃送走了梁栋,等着柳屹醒来。
期间,曾程光把孩子长泽、胜思抱了进来。孩子是他从陆宅抱出来的,他是孩子的外公,谁会怀疑他有二想呢?
曾程光是他坐牢前还在培养的手下。那时候还小,柳正肃走了,没有主,就散了。曾程光没什么特长,给人做保镖。柳正肃找到了他,他还愿意效忠他,不管酬劳多少。曾程光属于有点愤恨社会,因此让他做点坏事,他会觉得刺激。有时候怕警察,有时候又想被警察抓去,然后他去挑衅。
曾程光能喊上可以相信的兄弟,临时都替柳正肃办事。
柳正肃在监狱里,没有办法。出来之后,陆荆舟对他不错,让他可以有机会去找回以前的人。那些人曾经落井下石过,可柳正肃不在意,他可以低声下气,去求帮忙。
比如,围着这房子的炸弹,他车上的炸弹。
他不相信其他人,因此没有招女仆来照看孩子,连手下,他也只信曾程光。孩子哭得厉害,柳正肃抱着哄着,喂他们泡好的温热的奶粉。
柳屹是被孩子的哭声惊醒的,睁眼,还是入目漆黑。她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手脚处的束缚已经解开了。她不太习惯在一片漆黑中走路,摸索着、小心地走着。
期间踢倒了什么,幸好不尖锐,倒在地毯上,沉沉的碰撞声。幸好,她触到了门把手,微微拧开,光亮传进来了。乍接触到亮光,她有点不适应,闭上眼,睁眼,反复。直到适应。她把门打开,看了房间。
竟是个布置文雅的书房,她踢倒的,是一卷画。
极有可能,价值连城。
陈嘉禾是画家,她对画的市场还是有一点了解的。陈嘉禾以前是因为家里吃穿不愁,现在是因为他自己。
她走回去,把画放回原位。
才脱手,她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心里警铃大作,赶紧跑下去。果然是长泽和胜思,她走到坐在沙发上的柳正肃身边:“爸,我来。”
“阿芫,你醒了?”柳正肃试探性地问,还不能确定,梁栋后面删改她的记忆能不能成功。
这种东西原本很玄,信则有,不信则无。
“嗯,爸,我来喂孩子。”柳屹回答。
柳正肃起身:“那我出去抽支烟,孩子哭了挺久,原本累了,现在你来了又哭了。看来,是想妈妈了。”
柳屹点点头,先抱起长泽,把奶嘴对上他。刚断奶,两个孩子都挑嘴,还得喂着哄着。她奶水早期多,后期实在收支不平衡,毕竟两个孩子。她也不想找奶妈,陆荆舟就决定,提早断奶。孩子也没开始开荤。
陆荆舟
她那个时候醒着,又拼命和梁栋的话语惑人的音乐作斗争,因此没有被删改。但是她很迷茫,为什么她爸要这么做。她始终觉得,不简单。
首先,曾程光把她折腾到这里就不太对。
其次,她爸要扭曲她的记忆,要让她很陆荆舟,这也不正常。
现在,在陌生的地方,孩子们也在这里。
之前,她爸也几次和陆荆舟不愉快,流露出对陆荆舟的恨意。
不管她爸要做什么,陆荆舟都不太好过。
刚醒的时候,她找遍了全身,没有找到手机。一般的客厅,都会有座机,而她在喂孩子的时候,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甚至时间都没有,她只能凭着高高的窗户判断,是下午吧。她肚子也有点饿,茶几上放着水果和糕点,她却没有胃口。
她不知道,她爸要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应该装作被催眠了还是表现得很清醒去跟她爸求情。
想到她和她爸第一次争吵,她忽然觉得,她的求情,只会让他更加愤怒。
小时候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盘旋在她脑海,久久不去。她垂下头,看着长泽,忽然滚落一滴晶莹的泪。
啪嗒一声,长泽的小脸被水花溅湿,他没有哭。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她,他忽然伸手摸她的脸,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要安慰她。
她心中温情肆意,亲了儿子。
儿子好了是女儿。
女儿更乖,长得愈发可爱。在家带孩子时,她天天微博上晒娃,因为她的一双宝贝颜值都高。
有点怅惘,她还是不愿意去相信,柳正肃这是变相囚禁?
她要开门,却打不开。她心里愈发肯定,这就是囚禁。后来她从里面敲门,拍了几分钟,才听到脚步声。柳正肃开门,走近她:“阿芫,喂好孩子了?”说话间,柳正肃再次带上了门。
“爸,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柳屹问,“我还想给孩子买点衣服呢。”
柳正肃解释:“我这不是在抽烟吗,怕烟味让我的长泽、胜思难受。阿芫,是不是饿了?爸爸给你做饭。”
柳屹点点头:“我带长泽、胜思出去透透气,春天来了,花都开了。胜思可喜欢花了。”
柳正肃沉默,分秒之后:“行,别走远了,等我做完,记得回来。”
“那我的手机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她准备,暂时当作,怎么都不知道。不,是顺着柳正肃的意,“恨”陆荆舟。她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拉回他。她突然发现,她怕她爸。
柳正肃彼时已经走进了厨房,回过头:“阿芫,你的手机坏了,我去给你修了。对了,你要是急着要,可以去买一个。就让程光跟着你吧。”
柳屹推着孩子出去,所谓的“程光”就是拿枪挟持她的人。她收敛神色,像是不知情一样柔柔一笑。柳正肃既然敢让曾程光带她去,这样,肯定已经让她“遗忘”了。
随便走着,长泽胜思看得起劲,她反倒没什么心思。她觉得她就是盲人摸象,不知道该做什么。反抗曾程光?他有枪。
反抗柳正肃,她要争个你死我活吗?我甚至有点懵,走走路,吹吹风。她都没有看到临近的房子,更别提传递信息。她突然发现,没了手机,她联系不到外人。
用计?
她睨了眼身后板着脸的曾程光,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或者,可以摸索出来?
曾程光板着脸,世俗味很足,满脸沧桑。她没走多久,曾程光就开腔:“小姐,你可以回去了。老爷说,饭做好了。”
“你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我想找我朋友要幅画。”她委婉地问了一句。
曾程光直接拒绝:“不可以。”
吃瘪,柳屹笑笑:“没关系,我去找我爸。”她是个成年人,受不了这样的囚禁。可她梁栋给她灌输记忆时,她没有接收,但她知道,柳正肃要她怎么恨陆荆舟。
这样的恨,似乎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柳正肃装作无事,给她盛饭,跟她谈笑。筷子时不时沾酒伸到长泽嘴里,跟她小时候一样。她现在看着,总有点心烦意乱。
“爸,我出去你让人跟着我,我手机也不在了,刚刚还不让我出门。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阿芫”柳正肃盯着她,“你忘了,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报复陆荆舟。”
“杀了妈,强、奸我的陆荆舟?”她按着梁栋的话说。
柳正肃眸光一闪,显然是高兴:“是,就是他。”
“可为什么我不知道一点计划?”柳屹顺着话头,“我刚刚不知道怎么睡着了,脑子很痛,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柳正肃以为是附加的副作用:“别急,过几天,爸就给你看好戏。”
“那我还要这样不见朋友几天。”她嘟囔,捏着怀里胜思的脸,心却在颤抖。
什么好戏?
她爸并不厉害,牢里磨了十几年,右脚走路还不利索。他肯定拿什么制住了陆荆舟。陆荆舟能被什么约束?肯定是她和孩子,她应该发现更多。
低头吃饭的瞬间,她一拧眉:把自己爸爸当敌人的感觉,真差。
柳正肃不急着对付陆荆舟,而是和柳屹一起,就像重温以前的时光。但凡她一个人,都会派曾程光跟着她,不让她有半点异样的机会。
但如果是和他在一起,柳正肃放得很开。去院子里摘一些自己冒出来的马兰头,或者走十几分钟的路去钓鱼,去爬山。孩子一人抱一个,抛开柳屹被限制人生自由,真的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柳屹多少有点不走心,因为她想陆荆舟,她感觉得到,长泽、胜思都想。
上次,胜思哭得谁都没法子,可不就是陆荆舟有了办法?
她怕胜思又哭,特别怕。她虽然没有办法可以和外界联系,但是几年陪在身边的岁月,让她可以最快平静。柳正肃是比较守口如瓶,她几次隐隐约约听到曾程光和手下兄弟聊天。
聊到顾藤锁,聊到他们怎么完美地让长泽和胜思消失在他们生活中。
柳屹突然意识到,她的父亲,做了那么多。就连那个小姑娘,都是他的妻子。
她白天要装得很快乐,很配合柳正肃。可到了晚上,她就开始辗转难眠。她左手边是长泽,右手边是胜思,原本,她可以安睡的呀。她总是关着灯,黑漆漆的空间里睁着眼,看不见什么,摸住心口:陆大叔,你也在想我,对吗?
日子一天天过,她每天只能看电视,带孩子,画图、散步。不能找朋友,不能怎么样,她每次和柳正肃提,他都让她忍着。她都不会坚持,因为她还不知道陆荆舟怎么样,还不知道很多事,不能轻举妄动。
很平常的早上,她醒来,化妆,浓妆:她精神不好,需要脂粉掩盖。
孩子还没醒,她收拾好自己,喊醒孩子,拾掇孩子。
到了楼下,柳正肃照例做好了早饭。柳正肃早中晚餐都会亲自做,她有时候要做,他都阻止,理由都是同一个:阿芫,你这小,怎么会做饭呢?
她不坚持。
“阿芫,”柳正肃端着盘煎蛋出来,“今天带你去好戏。”
半个多月,陆荆舟白天虽然工作,却多少兴致阑珊。回了陆宅,他总有些落寞。除了知情的顾藤锁,几乎没有人能理解他寥寥的神情。
小睿刚开始还经常问:“妈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问一次被顾藤锁掐一次,陆时睿就不敢问了。
陆荆舟从来不觉得他离开谁会死,可那种妻儿都不在身边,随时可能因为一场爆炸丧命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以前他无牵无挂,现在,他满是牵挂。
顾藤锁爱就爱,恨就恨,很极端。现在,陆荆舟不仅没有把她送进监狱,而且真的要给她全新的人生。她是感激的,感激到不知所措。她只想做点事,弥补。她看陆荆舟消沉,几次她深夜回到房间,总会看到陆荆舟卧室的灯亮着。
她悄悄把小睿叫到旁边,让小睿说晚上一个人睡害怕,缠着陆荆舟睡。
白天,她就问小睿效果,小睿迷迷糊糊:“爸爸应该睡了。”
顾藤锁就放行了。陆荆舟要去公司,顾藤锁就跟着。他沉眉问她为什么,她死缠烂打说是要跟在他身边学习。她一看到他安静下来,要抽烟或者坐着看窗外的城市了,她就拿着不太懂的书问他各种问题。
有顾藤锁和陆时睿,陆荆舟没有太寂寞。
不过,心里始终牵挂。
他几次打电话给柳正肃,都拒听。他虽然知道柳正肃和柳屹他们的房子在哪,却不敢动作。他相信,一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终于,柳正肃打电话让他去见他了。
柳正肃电话来时,他正在吃早饭,立马搁下东西,听柳正肃言语。
“陆荆舟,你肯定知道地点,跟着来。听我手下的,要是不听,你知道后果。”
陆荆舟轻轻应:“嗯。”
他当然知道,柳正肃为了他痛苦。他必须配合,他免不了受点罪,不过他不在乎。重点是,他不能白受罪,他要吃吃和长泽、胜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