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断魂峡附近的一株老槐树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飘落树梢,裸露在衣袖外的一双手掌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有些伤口深可见骨,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一双红眼死死盯住牢门不放。然而,狱外监守的官差对此却毫无所觉,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最后我与杜伯父q的单独对话: “伯父为何要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既是承认,便确是我做过的。” “不对,墨红当时根本就……” “阿玉!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总是要有一个结果。既被选作政治的牺牲品,能自觉站出来,得陛下一丝宽待,已是万幸。莫要再多做其他。” “我……我明白了。但你们总该有个安身之所,不然叫他要去何处祭拜家人。” “若阿玉不怕麻烦,我们杜家身后之事,托你照料了。” 这些话中除了悲哀还有无奈,所以说上位者之间的博弈,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张口就是整族性命,拍案便要万军征战。这让我曾活在民主时代的人,难以接受。 第二天一早,我便跑去义庄,雇了几个收尸人,得知要去刑场收尸,他们倒是抬了不少价钱,我也没多计较,毕竟时间所剩无几,我必须赶在今天正午前办完所有的事。 买好棺材后和冥钱,我又去了当地的漏泽园,借着三哥的名义选了一片公墓,园主是个稍微懂风水的,说是那片区域好,还能帮我请法事,我也没了解过行情,反正是把带出的钱都用了个干净,好在所有事情都赶在正午前安排妥当了。 我不愿看到他们死亡后的样子,也就没有留下,那样太过残忍。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身边人死亡的场面。 回到客栈,我要了桶热水洗去了一早上的疲累,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了,直到玉衡叫醒我,才迷迷糊糊记起要做的事情。 退了房,带着玉衡去了漏泽园,这时已经全部修好立碑了,我点了香祭拜,没留意到香炉里几根已经烧尽的香竹梗。 坐上马车回去跟皛姐姐讲述事情经过,还特意提了借三哥的名义建墓之事,皛姐姐说本就是应该的事,我才放下心,就怕这会连累他们。 问起杜彬师承之处,皛姐姐也答不出具体的地方,只知是曙州边界的魁灵山上,拜在一位真一道长门下,如今山上冰雪未融,我既不识路又没有功夫,要进山寻人比登天还难。 本来应该先把杜夫人的遗物交于他手,不过既然阻碍重重,且与玉衡不太顺路,我只好先送玉衡回叶赫部族再说。 这边我刚与皛姐姐告别,长乐楼里,荆展河正看着一封飞鸽传书,“三哥大恩没齿难忘,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暖烟留书。”放下手中的信条,看着桌上夫人写给他的信,摇头叹道:“你有难我自会帮忙,可惜这次你却谢错了人。” 路过驿站拿到了李婶的信,信里多是嘱咐我路上以及进入百裔州后小心注意的事情,让我记得保暖,平时要多活动,注意休息。 我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写在了回信里,说我这边都好,还问了她是否知晓魁灵山的真一道人,突然,一拍脑门我这才回忆起那位白胡子老人似乎也是魁灵山的,笨啊!早知道这样,就该留他问一下。所幸记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找来。 回客栈休整一夜过后,我去找了当初大哥告诉我的商队,正好再过几日他们有去往西边的几处部族的行程,也会路过叶赫族,我向他们交了一笔随行费用,打算与他们一起出发。我没去找他们队长,总觉得人情这东西,能不欠还是不欠的好。 最近玉衡开始长身体,以前的衣服都小了,我在当地给她买了几件叶赫族的几套衣服,还给她找了些羊奶补钙,以免到了晚上腿脚抽筋。虽然玉衡不喜欢羊奶的奶膻味,但却比每晚抽筋来的好受,所以她每天都是捏着鼻子灌一大碗下肚。 效果也是真的不错,自从开始喝奶后,晚上她没有再痛醒过,最明显的莫过于她的身高了,如今已快长到我肩头。 到了出发那天,我在客栈留了封信,若那位老先生找来也能知道我们的去处。收拾好东西,早早就去了出发地等候。这时除了之前见过的几位商队的成员外,还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我们也找了地方休息,等候出发。 商队的四人正聚在一起,里面唯一的女子带着面纱,可从她的眉眼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她深黑的指甲让人望而却步;她的身边站着一位高大笔挺的男人,面容冷肃,身负大弓,脚边放着箭桶,里面的羽箭足有我一人多高;而他的另一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说话的男人,大的身体魁梧,手边靠着一柄大板斧,一看就知有把好力气;小的那个,年龄不大,双眼透着精光,应该属于机敏型的。几个人风格各异,却相处融洽,想来队长的组织领导能力十分了得。 这时外面来个几人,当中一人,大腹便便,一身色彩斑斓的服饰,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很有钱”四个大字了。身旁还有两位美娇娘好生伺候着,就算我有两世的经历也被这画风雷到了。 紧接着,一旁商队的成员纷纷起身对着一位意气勃发的青年叫道:“队长!”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年轻,感觉比大哥也小几岁。 和队员们打过招呼,他又朝我们而来,客气说道:“几位久等了,现在可以出发了,这是最后一位同行者。”说着指了指边上一身素衣的男子,他对我们点了点头,就算是认识了。 那位队长适时地接口说:“这几天大家就是一路的伙伴了,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明说,一起帮忙解决,路上尽量按照商队的时间安排休整,免得耽误行程遇上天灾。” 这边说完,大家表示同意后,那位富商也已经携美眷进了马车,队伍正点开拔。 我们几人同被分到了一辆马车里,和那位妇人一起坐进了马车,素衣男子坐在外面没有进来。 车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那妇人一直坐在角落防备地看着我,被她盯着实在不太好受,我把九连环拿给玉衡后,便离开了车内。 坐在外面的素衣男子虽然不多话但至少对我没那么重的戒心,两人互相点头后,我坐到了车辕的另一头。 马车走得不算快,太阳正好晒到身上,暖融融的,眯着眼难得享受出行的惬意。路上的风景也不错,快到二月了,一些着急的野花也冒出了头,星星点点很是可爱。 身边的素衣男子沉默地坐在那里,他的发髻乱糟糟的,脸上留着络腮胡子,架在膝盖上的双手绑着绷带,应该是受了伤,可他身上的素衣却异常干净,而且他通身的冷漠感,让我想起初见玉衡的感觉。 我忍不住问:“在下胡思钰,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爰因。” “爰兄这是要去何处?” “叶赫。” 他的声音很嘶哑,像是几天没喝过水一样。不过听到他与我们同路时,也很高兴能有个伴。 “我们也是,一路多关照。” 他看着我点点头,我也不介意他的沉默。两人之间没什么对话,也没觉尴尬,一同看着两旁的风景。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大家伙一起吃的饭,我与玉衡的伙食算是最好的,我们带的东西大多都是食物,毕竟孩子长身体营养很重要。看他们眼馋,我也分了些给商队的成员,他们也客气,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再上路时,走在我这一侧的木萨图瓦便和我聊起了天,说他曾经行队时的奇闻轶事,他讲得起劲,我也听有趣,最后连在车里的玉衡也跑了出来。 从他说的话里我对队伍里的成员也有了大致的了解。队长叫刘景从小就是生活在边境的游侠,野外经验丰富,而且为人和善还使得一手好枪法,深得队员们的信赖。 那位蒙面纱的女子叫刘雯,是队长的孪生兄妹,别看她身体赢弱,却是一个使毒的高手,但到了野外露营的时候,还没有人会被毒物伤到。 而这个队伍里武功最好的是身负大弓的高大男子,木坦图那。他与大汉同时卡图族人,木坦以前是军官,因违法军纪被流放到边境,刑满后才回到家乡。 因此年龄最小的侯官特别怕他,侯官从小是个孤儿,都是靠着偷东西才活下来,从小就怕官府和兵士,虽然他有了一身暗器的功夫,可打小的心理还是没改掉。 木萨自己也是个孤儿,不过他的父母是在他成年后过世的,为了谋生计,他便来了这里。 木萨是个天乐儿,与我的交谈里,听不到任何伤春悲秋的话,有的是快乐以及渡过难关后的平静坦然。能与这样的队伍同行,一定能有不少收获。 赶到夜晚的落脚点,看着他们在附近撒好驱虫粉后,点火轮流守夜,马车里躺不下那么多人,我又有些担心玉衡与那妇人单独睡在一起,便让她也睡在了外面。 晚上醒来给玉衡掖好踢乱的被子,这是正是队长和爰因值夜。他正在给脚上的伤口换药,在火光映照下,我清楚地看到了狰狞的伤痕,他整只右脚上的皮,都被磨烂了,脓水还在往外渗。 我惊异地望着他,他只是无动于衷地对着伤口上药,那样的伤看着都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在包袱里翻找出几瓶伤药,来到他身边把药放下,他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我。 “你试试我的药,朋友告诉我,这些药的效果很好。”他不说话也不动作。 我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耳垂,好像太多管闲事了,人家又不是没有药。可当我再看到他同样伤痕累累的左脚时,刚咽下的话就脱口而出了:“你别这样,我看着都疼,养好伤再走吧。” 这时一旁的队长也帮腔道:“你把伤先养好,其他的事再重要也是你自己去做。” 他这才对我道了谢,把药瓶一一收进怀里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