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刘晨和金冬儿发问，小青年就继续说道：“还有，摆渡可以人为控制流量大小。哪天嫌钱赚的太少，后台搞点小动作，本来不会触发广告的搜索词也展现广告。这可不是针对一两个客户，而是几个行业或者全行业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客户有疑问怎么有段时间怎么突然消费增多了，却没有效果。基本的商业道德呢？”

“当然摆渡恶心的地方远不止这些，摆渡负责开户的销售部门的某些手段只会更加高明，这个我也不好细说，毕竟没有亲身待过那个部门，不足以阐述其中的精彩。总归，稍微有点良知的人在摆渡的直销体系基本都待不久。”

刘晨一直在沉思，突然问道：“你觉得在华夏摆渡是否可以被取代？能否杜绝？”

小青年叹了口气，道：“曾经有个客户说过，不做摆渡是等死，做摆渡是找死，我从摆渡离职之后也有接触其他的网络推广渠道，不得不承认，搜索对于网络推广来说精准度是非常高的，导致很多客户离不开摆渡，包括很多万恶的假药、医院，所以摆渡短时间内不可能倒闭。”

“单靠网民的抵制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根源还是在于垄断，几乎为0的犯罪成本，人性本恶，没有足够的法律制度约束，只要利益足够大，道德起不到任何约束作用。”

刘晨又问道：“所以，你觉得摆渡能够长期存在？这种完全以赚钱为模式的作恶也解决不了。”

小青年摇了摇头，“难。”

“回去等消息吧。”

刘晨和金冬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金冬儿极为生气，道：“太不要脸了。”

“技术本没有罪，但是摆渡却纵容技术被拿来作恶。为了钱，麻木不仁，纵容别人作恶，这就是摆渡最大的原罪。”

对于一个大商业帝国的掌舵者，刘晨有着超乎寻常的理智，他并未生气或愤怒，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他都第一时间去想如何解决。

实际上，摆渡的搜索业务与系下属的各大科技公司并不存在竞争，原本刘晨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可心里有根弦就是过不了那一关。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一句空话。

当你完全从财务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当你站在更高的高度，近乎一种本能就是自己能否让这世间变得稍微美好一些。

刘晨淡淡地说道：“这是一个销售人员，所说难免有些失真，再听听下一个技术人员怎么说。”

下面一位是评聘技术岗，穿着干净整洁，就没有刚才那位的西装笔挺，人也显得有些腼腆。

“面试官好，我叫尸然。”

“这个姓很特别，很少见。”

“是的，只有我老家那一片比较集中，我在外闯荡多年都没遇到过。”

“你从摆渡产品部跳槽出来？为什么？”

尸然抿了抿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金冬儿是急性子，都要开骂了。

刘晨说道：“无从说起，就从你进入摆渡时说起吧，我想听听你的经历。”

“进入摆渡时我得到一张工牌，它的背面写着：让人们最便捷地获取信息，找到所求。入职时，培训师没做那些没用的洗脑的培训，只介绍下摆渡的这句使命，以及公司的历史，非常轻松和简单，对于我这种刚从校园踏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摆渡的这种见面礼，真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那时感叹，互联网行业真是希望之地。”

刘晨也笑道：“听起来好像刚追求到漂亮的女孩子一样。”

尸然尴尬第笑了笑，点了点头，“是有点像，但这种美妙的感受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摆渡打败谷歌，公司业务战略层面趋于懈怠，后来被其他搜索的迎面一击又使得摆渡乱了阵脚。自那时起，这家公司先天的不足和原罪，越来越多的在具体工作中体现出来。”

有点意思了，刘晨还是更愿意跟技术人员交流，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问道：“我听说，在摆渡内部，用户产品部门和商业产品部门是相对独立的两套体系，对此你怎么看？”

“这种划分也许是出于好意，也就是希望用户产品部门能够真正抛开金钱利益的考量，专注考虑用户体验和用户利益。然而，设计初衷是一回事，实际效果是另一回事。”

说到刘晨最想听的内容了。

“请继续。”

“用户产品团队，事实上挺有使命感的，其中不乏清北、江大毕业的高材生，也不乏江湖上各路出身神奇的聪明人、世外高人，您也知道，摆渡的搜索结果由头部的付费推广信息和下面的自然搜索结果组成。自然搜索结果理论上和金钱无关，也是用户产品部坚守的底线。”

金冬儿抢先道：“你就是用户产品部，自卖自夸吗？”

尸然一听这话很傲气道：“须知，用户产品部拥有对网站的生杀大权，但理论上都是以网站本身的价值和规范性为准，外界有时传言网站要给摆渡保护费，否则就会被干掉，其实这对用户产品部来说完全属于不该背的锅，因为并不存在这样的机制。可能也是因为有一些销售采用这种恶劣的说辞，不明不白背了锅的用户产品部的员工，在遇到商业产品损害用户的情形时，非常希望能让商业产品部纠正错误，维护摆渡的良好形象。”

“就你而言，用户产品部拥有很大的发言权，可为何商业产品部逐渐占据主导？”

尸然叹了口气，“花钱的总是拗不过赚钱的，用户产品部的话语权因为一些初创时期大佬的离开也渐渐丧失话语权，摆渡又面临转型和收入的压力，需要漂亮的财报支撑股价，内部越来越对商业产品部的所作所为亮绿灯，甚至对一些高风险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曾经还有情怀抗争的人，越来越显得微不足道。”

这句话说到核心。

金冬儿嗔道：“按你这么说，用户产品部一点错都没有喽。”

“也不尽然，用户产品部也不是全然没有过错，说过错有点过度，或者可以说，搜索引擎的核心产品方法论，使得产品人员很难找到虚假信息的真正解决之道。事实上，搜索引擎就难免有虚假信息，无论是摆渡还是谷歌，机器算法只能解决大面的问题，剩下的部分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成本监管，并且收效并不会太好，而国内的互联网信息环境相对比较恶劣，这件事情就很难办好。”

说得很客观而中肯。

“产品决策中，最重要的是要考虑投入产出比，要根据收益列出需求的紧急程度。摆渡每天响应搜索次数在数亿以上量级，而企业的技术开发和运营资源是有限的，关系到产品生死存亡但不一定在直观感知上显性的问题又很多。”

金冬儿一吐舌头，对着刘晨小声道：“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技术宅表达能力就是差。”

刘晨一笑，专心听尸然讲。

“像虚假信息这种问题，处于一种长期来说中等重要但不是最紧急，但单个问题解决优先级较高的存在，难以得到系统性的解决，毕竟客观来说，真正产生危害的信息，在所有搜索行为中的占比，不是特别高。”

“谈谈搜索引擎业界的避风港原则。”

尸然道：“避风港原则就是说搜索引擎对信息不是负有无限责任，毕竟搜索引擎不是信息的直接生产者，而是出现问题及时整改即可，谷歌在美国也是这么承担法律责任的，摆渡在这方面大体上一致，可能稍微宽松，也正是因为有这种现实存在，摆渡在设计产品时，不可能做到对虚假信息真正上心。”

在面试完几位从摆渡离职的应聘者之后，刘晨大致心里有数。

摆渡在搜索业务上，常年维持在较高的利润率水平，如果真打算要把虚假信息等问题，用人工的方式审核好，所需花费的成本，又会使利润率极具下降。

刘晨论断，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出自一线，而是出自摆渡的最高管理决策层，也就是总裁和副总裁们，其中的核心又是李因洪本人，从这些离职员工所说的只言片语看来，李因洪是一个很自负的人，很难听进去批评意见。

即便如此，刘晨还是决定跟李因洪见一面，好好谈一谈，毕竟摆渡是华夏互联网行业的龙头，在企鹅没有微信没跟上移动互联网时代，阿里宝在跟霸电商竞争失败后，摆渡是当之无愧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