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飞絮般转瞬即逝,这一年褚蒜子待在建康城内的褚府里跟父亲褚裒学到了不少东西。褚裒时常跟自己的儿女讲朝中大事。这一年庾亮北伐、北方各部政权更替、宁州复归、代国建立、晋邾城失陷、燕兵攻击高句丽,这一年在大晋,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斗争更为激烈,尤其是在对江州之地的争夺上。 褚蒜子时常听父亲讲这些朝中大事,自己也会思考其中的利害关系,有时候甚至能给父亲一些建议,以助于父亲在朝中能更好的站队,左右逢源而不至于得罪任何一方势力。 这一年皇帝下旨开始为琅琊王司马岳选妃,原本选妃之事是要提前进行的,奈何朝中大员王导过逝,皇帝司马衍为表示对王导的敬重推迟了喜事进行的时间。因此,也就在过了一年之后,朝廷才开始甄选名家女为琅琊王选妃。 所谓名家女是指朝中大员或者士族豪门的闺女,从中等士族到显贵门阀皆可送女参选,也必须送女参选,褚蒜子自然也在其中,同时她的竞争对手还有王家、庾家、郗家、陶家等等诸多家族女子。 桓温到建康之后拜见了褚裒,可不知为何,并没有见过褚蒜子便黯然离开了。 褚蒜子盛装打扮着,此刻正站在显阳殿前面的广场上,两条流苏柔顺的挂在脸庞,黝黑的秀发在日光照射下发出亮光来,流丝金线刺绣的长袍穿在身上有些显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褚蒜子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她一定要站在这里吗?她一定要成为琅琊王妃吗? 身后盈盈施步走过来几个姑娘,褚蒜子转头看了一眼,虽然不认识,但大概也能猜到是哪家哪门的名家女。 其中有几位姑娘路过褚蒜子身旁的时候,双眸不经意的向她瞟了一眼,褚蒜子寻思着她们大概是知道琅琊王曾经带她入宫的事。 “皇后驾到。”皇后杜陵阳轻轻走过来,站在显阳殿门口,众位名家女见皇后来了,均一一下跪道:“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皇后杜陵阳悠然伸手,道。众位女子方一一起身,一排一排站在显阳殿门口。 扫视一遍站在面前的众位名家女子,当目光经过褚蒜子的时候,杜陵阳满意的点了点头。 “各位名家女子辛苦了,陛下只有一个亲弟弟,此次本宫奉陛下之令为琅琊王选妃,大家有什么才华尽可施展,待会儿陛下会亲自到场,如若有谁被选中了,本宫会亲赐玉玦,陛下也会下旨赐婚。”杜陵阳朝面前众位女子道。 “是。”眼前众位名家女子皆一一躬身行礼道。先出场的是王家女子,当司礼太监点名之后,王家女子轻抬脚步走到一众女子面前,向殿上的杜陵阳轻轻施礼,道:“臣女王莲之向皇后敬献舞技。” 杜陵阳面带微笑,轻轻点头,王莲之便在显阳殿门口翩翩起舞。水袖飘飞、身段轻盈,只见王莲之时而婉转时而跳跃,舞姿美妙,让人赏心悦目。 杜陵阳坐在椅子上,欣赏着曼妙的舞蹈,不停的轻微点头,表示出对王莲之舞蹈的欣赏之意。 一曲舞毕,王莲之已是娇喘吁吁,汗如雨下。杜陵阳点了点头,道:“不错,王姑娘先下去休息吧。” “颍川庾氏献曲一首。”司礼太监对着名单念道。从第一排走上前一位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向杜陵阳微微躬身施礼,杜陵阳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庾氏姑娘便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支晶莹透亮的玉萧来。 玉萧轻轻放在嘴边,朱唇轻启,美妙的旋律顺着嘴边轻轻滑出来,飘向每个人的耳朵里。萧声悠扬,时而温润祥和、时而如泣如诉,仿佛是在描述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出嫁之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出嫁之后对丈夫三妻四妾的痛述。 一曲完毕,刚好皇帝司马衍在侍从的陪同下来到显阳殿,司马衍欣赏似的来到杜陵阳身边,杜陵阳本在听曲,忽然发现司马衍过来了,赶紧起身向皇帝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杜陵阳向司马衍施礼道。 “臣女参见陛下。”广场上众位女子见皇帝司马衍过来了也都一一下跪行礼。 “皇后平身。”司马衍轻轻扶起杜陵阳,而后转身对广场上众人道:“各位免礼。” 杜陵阳被司马衍扶着起身,身下众位女子也都一一谢过陛下后起身。 “表妹的曲子吹的不错。”司马衍赞赏似的朝站在中间的庾氏道。 “臣女谢陛下赞誉。”庾氏低头面带微笑道。身后的王莲之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庾氏,褚蒜子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陛下,刚才王家姑娘跳的舞也不错。可惜陛下来晚了,错过了。”皇后杜陵阳朝司马衍道。 “哦?是吗?”司马衍朝皇后看了一眼,又转头朝广场上看了眼,目光定在低头的王莲之身上,点头赞许道:“嗯,这王家的姑娘也是不错的。” 王莲之突然受到赞赏,赶紧谢道:“谢陛下皇后娘娘盛赞。” “继续吧。”司马衍挨着杜陵阳身边落座,对站在一旁的杜陵阳道。杜陵阳柔声道:“是”而后朝司礼太监看了一眼。 “高平郗氏献曲一首。”司礼太监对着名单念完之后,立马便有太监从旁抬了一把古筝过来,轻轻放于广场正中的桌案上,高平郗氏家的姑娘几步跨了过来,站在古筝面前。 古筝低沉的声响开始徘徊在显阳殿上空,郗家姑娘目不离琴,一手按弦一手弹拨。琴声时而低沉时而婉转,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见刀光剑影。 褚蒜子心里不禁暗叹,这些名门贵族的小姐果然不同凡响,都是从小就练习的。王家姑娘的舞技、庾家姑娘的萧声、郗家姑娘的琴声,皆是人间凤凰,然而论起美貌却又似乎不及眼前杜皇后的端庄艳丽。 这些姑娘皆是出自当朝顶级门阀之列,而自己则只能算是一般士族家的姑娘,从家室门风上来比自然是比不得的,而从那些姑娘高傲的眼神中,褚蒜子也看得出她们似乎对自己出身的低位有某种轻视之意。 一曲完毕,掌声响起,褚蒜子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下面好像就该轮到她登场了,眼前的众位名家女子皆不屑的瞥了褚蒜子一眼。褚蒜子也不理会这些豪门贵族的高傲,自顾自的走到场中央。 她原本是想准备一首琵琶曲子的,但一个月前王妈打听到参与选妃的姑娘里很多都会弹琴,于是为褚蒜子更改了策略,教其好好学了一支舞蹈。 小的时候褚蒜子也曾经跟母亲谢真石学过歌舞,因此再次捡起来也并不显得困难,何况父亲还专门替她请了当时有名的舞蹈技师亲自传授舞技。也就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每天刻苦练习,褚蒜子终于学会了一支西域舞蹈。 “都乡亭侯之女褚氏献舞一场。”司礼太监道。之前的名家女子太监在念名字的时候大都说某地某氏,也就是这个姓氏在某地拥有极大的威望,是为豪门士族。 而当念道褚蒜子的时候也仅仅是念出了父亲的爵位,那表示褚家还未能列在豪门士族之列,也就仅仅是个中等士族的家族。 褚蒜子并不为此感到自卑,因为她知道琅琊王属意的是她褚蒜子,虽然这种属意让褚蒜子有种莫名的不舒服,但自从司马岳那一吻之后,褚蒜子的心便早已飞到了司马岳身边,因此她绝不可能输了这场赛事。 兰花手指轻轻点向空中,轻盈的长袖顺着手臂滑落下来,如玉般白皙剔透的手臂映着耀眼的日光,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身姿妖娆,婉转涟漪,轻盈的双腿时而如莲花般于水中旋转,时而如飞鸟般轻盈升空。顾盼流连,烟波婉转,如一朵雪莲轻盈的飘落在雪山之巅,如镜中仙子飘落凡尘。 滴滴汗珠顺着白皙的面颊落下,褚蒜子丝毫不感觉疲惫,双手婉转,在手中温柔的挽了一个花,而后足尖点地,一曲舞毕。 宽大的衣袖顺着落地的身姿飘落下来,散在褚蒜子身上,又顺着身体滑落在地。褚蒜子娇喘吁吁,静静站在广场中央,在众人的瞩目中静静站着。 那沉静如水的深眸迎视着皇帝司马衍投来的赞许之意。只见司马衍轻轻点头,与身边的杜陵阳相互看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一种仿佛早已知晓的赞许之意。 “跳的好。”司马衍不禁赞赏道,广场上一众女子皆为方才褚蒜子惊人舞姿所感染,这会儿舞毕方才从刚才的舞蹈中醒过神来,听到司马衍一声跳的好,心中的滋味可谓五味杂陈。 眼前的褚蒜子虽然家世名望不足与顶级门阀的女子相匹敌,但舞蹈确实跳的好,也让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褚蒜子之后太监又一一点名,各家姑娘也都上场献技,或歌或舞,看的人眼花缭乱。虽然也有跳的好吹弹的好的女子,但比起先前的几名却是逊色了不少。 几十位名家女子表演完毕,该是司马衍选定赐婚人选的时候。司马衍朝皇后杜陵阳看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杜陵阳会意,起身将身边一只淡青色晶莹剔透的玉玦拿起来,轻轻走下台来,当走到褚蒜子身边的时候,杜陵阳笑了。 “这是给你的,以后你就是琅琊王妃了。”杜陵阳伸出一支玉手将玉玦递到褚蒜子面前,褚蒜子抬头看着杜陵阳,将玉玦轻轻接过来仔细端详着。 “还不谢恩。”杜陵阳柔声提醒褚蒜子道。 褚蒜子这才想起来,于是双腿跪地,道:“谢皇后,谢陛下。” 皇后杜陵阳轻轻扶起褚蒜子,微笑着看了看褚蒜子,而后转头回到司马衍身边落座。 褚蒜子身边一众女子,有的低着头,有的眼中露出一份愤愤然的表情似乎略有不服,然而顶级门阀家的女子却似乎无以为意,或许对她们来说虽然家族要求来参选,但她们自己也许并不在意。 顶级门阀与司马氏的关系向来是政治姻亲,族中女子所承担的也大都是家族的利益,而对于她们嫁过来是否幸福那可就不是家族所能管的了。 “都乡亭侯褚裒之女,容貌端庄,举止有礼,兰心蕙质,堪为琅琊王妃之选,现赐婚于琅琊王,择日完婚。” 司马衍一口气说完,场下众人皆跪地领旨,褚蒜子一人跪在广场中央显的十分起眼,低头谢恩道:“都乡亭侯之女褚蒜子谢陛下,谢皇后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