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垣点头,转而望着赢则,“照王妃的意思做。”
“是!”赢则行礼离开。
裹紧苏婉身上的狐裘,苏婉的脸色有些发白。容景垣俯身,“天气太冷,是不是腿又疼了?你这双腿还没复原,自己留心点。”
苏婉抿唇,“我担心慕白,她的身子惯来不济。”
“宫里有四哥守着,应该不会有事。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容景垣望着端坐木轮车的苏婉,“四嫂说过,你若要行走就得好好的养上半年,否则来日落下病根可了不得。”
“我记得,我都记得。”苏婉盯着他,“景垣,你让我进宫吧!”
容景垣想了想,“那我与你一道去,我去看看四哥。”
苏婉点头,“好!”
“不过入了宫,一切听从安排,不能任性。”容景垣叮嘱,转而抱起她往外走。杏子在后头默默的推着木轮车,心头腹诽,这沐亲王八成又要开始唠叨了。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每个人男人成亲之后都喜欢唠叨呢?
明恒如此,沐亲王也是如此。
殊不知,越是薄情越无话,这宫里的君王何曾对妃嫔啰嗦过?因为在乎,所以恨不能把自己的妻子栓在腰上,就怕磕着碰着,只因世所无双。
因为甘露殿是后宫,所以容景垣进不去,只能杏子陪着苏婉一道去。
苏婉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林慕白已经开了生门,这会算是真正的开始生孩子了。不过她扫了一眼,似乎没见到容盈。
皇后在耳房里等着,苏婉只能先去见过皇后。
“皇后娘娘,现在情况怎样?”苏婉没生过孩子,所以压根不知道生孩子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听得里面林慕白的呜咽,苏婉只觉得心惊肉跳。
“御医悄悄跟本宫说,情况不是太好。慕白的身子骨太弱,所以使不上力。她早前就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阵痛歇下的时候给自己拟了方子。自己给自己吃药,自己让自己坚强,教人看着也是心疼。”所以皇后不忍,也不敢在里头待着。
苏婉听得皇后这么说,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慕白自己就是大夫,应不会有事。”可这话也就是宽慰宽慰自己罢了,“对了,太子殿下”
“太子在里头陪着。”皇后无奈轻叹。
苏娘道,“产房血气重,按理说殿下是不该进去的,只不过殿下坚持,咱们也拗不过他。”
“没有亲眼看过女人生孩子,是不会知道个中惨烈,只不过仅此一次,怕是景睿再也不会让慕白生孩子了。”皇后笑得微凉。
的确,容盈此刻就蹲在床边。死死握紧林慕白的手,比任何人都紧张。林慕白面色发白,他则是面色发青,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昨儿夜里林慕白阵痛难忍,不疼就吃就睡,疼了就只能忍着。而一旁的容盈却是一夜未眠,他不敢眨眼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睡着了,他盯着,怕万一有个好歹。
她疼的时候,他紧握她的手。
她看着他哭,他跟着她哭。
若能相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替了她。可生孩子这事,他实在是帮不上忙,除了陪伴什么都给不了。
“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容盈一双眼眸通红,熬了一夜布满了血丝。又因为惧怕,此刻的他显得格外脆弱。为母则强,林慕白倒是比他精神多了。
“我一定可以的。”她圈红了眼眶,当年修儿出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场,所以他不会知道当年的她是怎样熬过来的。能熬过一次,就能熬过第二次。
她坚信上苍不会这么残忍!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做到!
她咬紧牙关,连唇瓣都咬破了。产婆在一侧拼命的喊着,嘈杂与混乱交替着,让整个产房都变得闹哄哄的。林慕白又不是第一回生孩子,自然稍微有些经验。
加上她自己开的药,这才保证了孩子的平安降生。只不过她身子太弱,孩子出生时,有些血崩的症状。
这可把皇后吓坏了,“血崩?去,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本宫招来,每个人都给开方子。当年浅云就是因为血崩,所以身子一直没好,所以”
“娘娘,娘娘您别着急,只说是血崩之兆。有侧妃开的药,不会有事的。”苏娘忙道。
苏婉虽然不知道血崩是什么模样,但是她知道女人产子导致的血崩,是足以要人命的。因为这个时候是女人身子最虚弱的时候,稍有不慎,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血还在不断地流淌,蔷薇快速端着药进门,这药早前救过苏离一命,所以林慕白就把药方留给了蔷薇,以防万一。
意识越发薄弱,林慕白面如死灰,苍白无力的笑着,“是儿是女?”
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子也是泪流满面。容盈道,“是个女儿,如你所愿。”
她笑了笑,便没了动静。
“馥儿?”容盈慌了,“馥儿?”
容盈两声尖锐的呼喊,让外头的皇后与苏婉,再也坐不住了,疯似的往里头冲。一眼就看到容盈灌两口蔷薇送来的汤药,直接口对口往林慕白的嘴里送。这个时候,什么矜持什么名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再重要。
他甚至于没来得及去看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自己的妻子身上。如果没了这个女人,他还要孩子做什么?先为人夫,后为人父。人夫尚且未能做到,何况人父?
谁都没见过容盈这副模样,泪流满面得让人心碎。也是林慕白命大,运气好。到底活了下来。孩子很健康,是个白白嫩嫩的闺女。这一儿一女的,凑了一个好字,真是令人欣羡不已。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自然还是他。
不免扬唇笑道,“闭上眼睛是你,怎么睁开眼睛还是你?”
“所以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茫茫人海,我都能找到你把你带回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让她觉得心疼。
冰凉的指腹轻柔的拂过他紧蹙的眉头,她笑得淡然如初,“好!”
她记下了,会记一辈子。
太子府添了一个女儿自然朝廷大风大浪过后,最值得欣喜之事。皇帝也觉得高兴,尤其看着自己的孙女,真是欢喜得不得了。其实他挺喜欢女儿的。尤其是早些年的时候,孟浅云说一儿一女最是圆满。可惜,她这一生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皇后抱着孩子笑道,“当年修儿出生,也没见得你这么高兴。”
“别靠得太近,免得朕病气染了她。”皇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喜悦之色,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遭有点血气,“当年朕新朝初立,什么事都压在肩上,哪能高兴得起来。不过现在,正值盛世,朕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孙女出世,自然是高兴的事儿。”俄而又是一声轻叹,望着皇后怀里小小的人儿。
不由自主的,皇帝勉强撑起身子,伸手去握孩子稚嫩的双手。
孩子太小,前三个月看不见东西,但是她能感知到来自于外界的骚动。所以那柔嫩的小手快速的抓住了皇帝的手指头,就这么紧紧的抓着,怎么都不肯松开。
苏娘笑道,“看来小郡主跟小世子那时候一样,看样子以后也非得粘着皇上不可。”
可不,容哲修小时候最喜欢粘着皇帝。皇帝也最宠这个皇长孙,就好像当年白崇启,宠着白馥一样。如今听得苏娘这么一说,皇帝的笑意更浓烈了一些。
“这丫头随了父母,以后必定是个聪慧的。”皇后笑意浅浅,脸上的褶子再也藏不住,“皇上,咱们都老了,怕是经不起孩子们的折腾。”
皇帝微微红了眼眶,望着眼前的发妻,两鬓斑白,脸上再也没有年少时的青春靓丽,更多的是岁月的沉淀,无可阻挡的红颜垂暮。
孩子渐渐长大,父母渐渐老去。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这些年,苦了你。”
“臣妾不苦。”皇后笑道,“有景睿陪着,这些年也是挺好的。浅云虽然走了,可她把景睿留给咱们。臣妾这辈子,能偷来这么多年头,已经是赚到了,不亏。”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那手舞足蹈的孩子,“朕这辈子,欠了太多人。”
“皇上可以慢慢还。”皇后笑了笑,“皇上,万岁。”
闻言,皇帝笑出声来,点点头低语,“万岁就好,万岁真好。”
因为皇帝病着,所以年关之事一切从简,低调处置。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所以这身子是好不的,只能日日拖着,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年里下了几场大雪,京城里繁华依旧。早些时候的容景垣谋逆之事,终于回归到最初的平静如常。谁也不再提起,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戏,戏落幕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的笑点。
没有人会在意,败寇的结局到底有多惨烈。
百姓照样过日子,管你谁当皇帝,只要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好的明君。
容盈在处理政务上,也是越发的娴熟,俨然是大祁之主的模样,只不过皇帝还没死,他这个太子还没登基,仅此而已的区别。
过完年,正月十四又下了一场大雪。
明儿个就是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整个京城里都忙碌开来,踩着雪悬挂彩灯。每年的上元节都是最热闹的,虽然现在朝廷不允许民间大肆操办这些节庆,毕竟皇帝病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过了。尤其是昨儿个夜里,皇帝已经出现了半昏迷状态。
林慕白诊过脉,与皇后私底下交代了一下,大概就这一两日。
皇后虽然悲痛,毕竟自己此生无儿无女,能相互扶持的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丈夫。皇帝走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除了等着皇帝龙御归天,谁都没有法子。
宫里只是燃了少许彩灯,就当是冲冲喜,但宫里冰凉的氛围还是不言而喻的。
谁都知道,皇帝没多少时日了。
太子府。
蔷薇端着药进门,“主子,外头的彩灯都挂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莲花灯,可好看了。”
林慕白点了点头,“殿下回来了吗?”
“早前在宫里守着,但是方才来了信儿,说是今儿个夜里会早点回来,陪主子和小世子、小郡主一道去街市逛逛。”蔷薇接过林慕白递来的空碗,而后将蜜饯呈上。
含着蜜饯,林慕白低头浅笑,“让人在门口等着。殿下回来就告诉我一声。蔷薇,帮我梳洗吧!”也许,这是她与他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
蔷薇颔首,小心的搀起林慕白。
生完孩子,林慕白就开始为自己治腿。她如今什么不再忌讳,孩子也生了,身上的毒昙花剧毒也开始蔓延,所以没必要再惧怕以毒攻毒这种事。膝上的寒毒,只能用剧毒来逼退。
服了一个多月的药,她已经渐渐的可以落地行走,只不过得走得很慢很慢,毕竟坐了那么久的木轮车,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行动自如。
早前还想着,用乌素的药来治疗双腿,避开那以毒攻毒的法子。谁知道现在,什么都用不着了。所幸倒是帮了苏婉一把,让她能重获新生,重新站起来。
“主子,要不要约见如意姑娘和王妃呢?”蔷薇为林慕白挽发,望着镜子里微白的面容,低低的笑问。
林慕白浅笑,“好,你让人知会一声。”喉间,一股腥甜咽下,面上浅笑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