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傍晚彩霞漫天时,夕阳将安静的村落静静笼罩,孩子在小路上疯跑,老人们坐在门前和左邻右舍闲聊,手中蒲扇晃晃悠悠,说到兴起时,蒲扇高高举起,男人们也扛着锄头从田间地里归来。 “哒哒……”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村口的村民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着脖子向外看去,这个村子极小,平日里就见过牛车,马车还得去镇上才能看到呢。 马车由远及近,高大黑马踏着俊蹄而来,鬃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吁~” 驾马的两人猛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又猛地落地,扬起一阵尘土。龙三龙四从车上跳了下来,就近走到一名老人面前,“这位婆婆……” “你要做什么!” 话音没落就被婆婆给打断了,手中的蒲扇紧紧抱在怀里,面色严厉地瞪着二人,枯瘦的身子明显在发抖。 龙三龙四:…… 又来了! 竟也不解释,而是直接回头,无奈道:“先生你来吧。” 语气里,是道不出的心酸。 纪宁归家,李猛不放心他一人,也不想他跟着商队走,就派了两人护送他回澜州城,纪宁在军中太得人心,为了争这两个名额,亲兵们打得热火朝天,李猛观战后,瞅瞅纪宁这一身的书卷气,大手一挥,派了最凶悍的龙三龙四送他。 龙三龙四在军中凶名早成,一身的腱子肉,脸上横肉紧绷,皱眉都能吓哭孩子那种。被选中时,二人得意的拍着自己身上的硬肉示威,因太过嘚瑟,还被人盖麻袋群殴了一顿。 谁知,这两在军中无往不利的腱子肉,在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翻船。 归家心切,三人并未走官道,而是一路走小路前行,遇到村落时就借宿,事情就出这在。龙三龙四太过彪悍,悍到满脸的匪气,每每上门求宿的时候,主人家都把他两当成来打家劫舍的! 经历了数次后,龙三龙四痛定思痛,决定笑脸迎人。 结果还不如板着脸呢,笑着反而把人吓哭了! 村口的几人都防备的看着龙三龙四,有人拿起了手边的扫帚等物,亦有小孩子被大人悄悄耳语一番然后快速向村中跑去,龙三龙四余光瞥见那小孩因跑得太快而栽了一个大屁股蹲的时候,内心毫无波动。 长得凶怪我咯? 纪宁从车厢里出来,看到龙三龙四一脸的无奈时,摇头轻笑,试了多少次了,两人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的撞南墙。 走至仍然抱着蒲扇的老奶奶面前,俯身做了一揖。温声道:“老人家,我们三人路过贵村,想借宿一晚,明早便走,会有薄银奉上,还望老人家收留一二。” 梅青长衫身姿欣长,虽瘦削,站在龙三龙四前面,竟挡住了他们的头顶。清眸含笑,仪态谦逊,一行一话皆是少年风度。老人家眯着眼看清了纪宁的眉眼,“哎哟,好俊的男娃娃!”一下子起身,拉着纪宁的手,笑道:“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还要行多远的路?” 身后的龙三龙四,看着老奶奶截然不同的反应,内心依旧毫无波动。 先生貌美,男女老少通杀,这一路行来,他们对自己有多防备,对先生就有多好。 已经习惯了。 老奶奶笑看着纪宁的眉眼,越看越惊叹,这个男娃娃,比天上的仙人都好看咧!更难得气度谦和,虽着素衣,亦不掩自身风华,越说越开心,正要再问,余光瞥见了纪宁身后冷着脸的龙三龙四。 佝偻的身子抖了抖,拉了拉纪宁,小声道:“男娃娃,你可是别他们胁迫了的?若是胁迫了你,你只管说,村长马上就带人来了!” 纪宁:…… 龙三龙四:…… 纪宁失笑摇头,正要回话,身后却传来一声略张扬妖娆的女声。 “小郎君可是要借宿?来我们家阿,我家空屋子多~” 纪宁回头,却见一明大约三十出头的少妇倚在门前,身上红艳襦裙,眉眼风情甚浓,见纪宁回望,更是毫不掩饰的挑眉,挺了挺胸前的肉球,纪宁一瞬间回头,老奶奶见他清淡的眸中并无半分意动,甚至微微嫌恶。 少年人都是吃不够鱼的馋猫,那对门的李寡妇,男人去了后就天天勾三搭四的混日子,这村里的爷们,明里暗里跟她有关系的不知多少个,这个少年竟没有一点反应,可真是个好孩子! 又拉着纪宁小声说话,怎么看怎么欢喜。 那寡妇虽姿容不如何,但一身的骚/气倒是撩到了干了快一个月的龙三,龙三侧着自己满是肌肉的壮硕身子,对着寡妇挺了挺腰,女人都喜欢男人威猛,特别是这种三十出头的寡妇,最爱壮男了! 龙三已经在幻想今夜的春色了。 谁知李寡妇翻了一个白眼,扭着水蛇腰回屋了。 也不瞅瞅自己那脸,连那个小郎君的一半都及不上,老娘才不乐意呢! 龙三:…… 所以,现在在女人面前,自己这魁梧的身躯都比不上先生一张脸了是吗?! “呲。” 龙四一声呲笑,嘲笑龙三的不自量力。 先生这脸生得太过精致了,任何女子,看一眼先生,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这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非不认命!还恬不知耻的上去勾/引,对你的脸多有自信阿? 纪宁听到后面的呲笑,回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诡异的龙三,此时倒也无心问他,因为从村子里冲出来了一群爷们,手里竟都拉着砍柴刀铲子等物,气势冲冲的撵了过来,目光直指龙三龙四! 龙三龙四无辜瞪眼,耸肩。 纪宁叹了一口气,再次上前解释。 龙三龙四看着纪宁三言两语就把村民的戾气化解,又看着村民对纪宁的极度热情,好几个年轻姑娘脸色羞红,二人对望一眼,全是无奈,人与人的差距太大了…… ………… 三人就歇在了最先见到的那位老奶奶家中,奶奶姓余,家中只她一人,儿子媳妇都去镇上做工了,过年才归,空屋子正好有。 纪宁换了一身衣裳,让龙三龙四休息,自己找去了厨房。 余奶奶正在厨房忙活,现天色已暗,厨房中只一盏昏黄烛台,老人佝偻的倒影印在灰墙上,纪宁在门边的桶里净了手,将双袖叠至手肘下方。 “奶奶我来吧。” 双手握着余奶奶的肩,将她挪了个地方。余奶奶“哎哟”了一声,回头时纪宁已经接过了她手里原本的活计。现值盛夏,村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余奶奶就熬了一锅菜粥,再烙几个猪肉大饼,配上自家腌的咸菜,晚饭也尽够了。 原本是在揉面团子,纪宁已经开始埋头揉了起来,用力时,精瘦的小臂线条明显。 余奶奶只当他是想帮忙,并不会做这些,上前就想说道,这揉面团阿,得用巧劲,这加水多少都有讲究,男人哪懂这些?正想说道,却见几下的功夫,纪宁手中的面团已经成形,又添了次水,面团已然揉好。 净过手,将余奶奶已经放在灶台上的猪肉切沫,小葱切丁,又添了碎白菜,细盐,香油进去,所有材料放在一个盆上,拿了一双筷子搅拌起来。 余奶奶瞠目结舌的看着纪宁流畅的一系列动作。 “小郎君,你怎会这些?” 看这位男娃娃的气度,显然是一名读书人。 “不是说,君子远,远什么来着?” 余奶奶一直也没想起来。 纪宁:“君子远庖厨。” 余奶奶:“对对对,就是这个,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这些吗?” 将肉馅也活好后,纪宁开始刷洗灶上的铁锅,用木刷子将锅沿的陈年暗垢用力除去,也不忘回余奶奶的话,“读书是为己,亦是为民,厨房事虽小,却能由此清楚知道民生,自然不能远离。” 余奶奶看着纪宁十分迅速地就将有些杂乱的厨房给收拾得井井有条,灶沿墙角的陈年污渍也尽数除去,再看他已经热锅倒油开始烙饼,在这样一间村里的土墙厨房中,烟火缭绕中,依是清淡出尘气度。 余奶奶叹道:“你爹娘好有福气,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怕是做梦都会笑醒罢?” 纪宁手一顿,很快回神,笑了笑,继续手里的动作。 ………… 用过晚饭后,也不让余奶奶忙,自行去将厨房收拾干净。龙三龙四也没闲着,问余奶奶去哪打水,屋中并未看到水井。哪怕知道龙三龙四是兵而不是匪,余奶奶还是有些怕他们,隔了几步远才道:“水井在后面呢。” “你们若是想洗澡,直接去后面的小湖去洗得了,那湖虽小,但水凉快,夏天里,村里的爷们都在那里洗的,现在他们大概也洗完了,你们此时去,没人看到的。” 龙三龙四倒是无所谓,但是先生从不洗凉水,也不和余奶奶辩解什么,提着水桶就要去后面,纪宁从厨房出来,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摇头,“不必了,就去湖里洗吧。”厨房中柴火并不多,不要废柴了。 心里亦也有些燥,去湖里泡泡也好。 龙三龙四有些惊讶地看着纪宁,却见他站在廊下,眉眼朦胧隐在黑暗中,只能看清薄唇微抿,对视一眼,都有些懵,先生心情不好? 先生从不发火,沉默时就是情绪不对了。不敢多问,安静地跟着纪宁去了后面的小湖,先生虽温和,但沉下眼时亦骇人,连将军都不敢和他对视。 湖确实不大,只算得上一个水潭,三面环半人高絮白芦苇,月华下,水色清澈透亮。 纪宁站在水边看了会,伸手解扣。 龙三龙四暗戳戳的看。 男人堆的军营,夏日里,光着膀子那里常有的事,只有先生,永远长衫覆体,包得严严实实的,还没看过先生的身材咧。纪宁动作一顿,回头就看到了两双发亮的招子,挑了挑眉,龙三龙四迅速转身。 好可惜! 并未脱裤子,只脱了上衣就进了水潭。 冰凉的水侵上身体的时候,纪宁抖了抖,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埋进了水里。冰冷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些躁动的心似乎也平静下来,也仅是似乎。 为什么会做饭? 因为不做,就没有饭吃。 第一次做饭时,才六岁,那时刚去了外面上学,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和家里竟这样的不同,那时年岁太小,回家时确实没忍住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娘,为什么家里和外面不同?也就是那时候起,娘就变了一个人。 不再温柔,不再对着自己笑。 犹记得那时她虽笑眸色却狰狞的强迫自己吃东西,一碗又一碗的肥肉,直接往嘴里灌,油到发亮的腻,快已堵到嗓子眼的食物,组成了深深的恶心,那个痛苦的感受一直萦绕在心头,哪怕经年后的现在也不能忘。 纪宁猛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我去!” 龙三一声暗骂。 先生的脸太好看了,一路走来,没有哪个姑娘不看他的,先生脸确实好看,这点没法否认,但龙三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男人要好看干什么?男人要强壮!先生这样瘦,肯定是白斩鸡,一定是! 结果呢? 纪宁小腹肌肉明显,精瘦有力。 脸那么好看就算了,脱了衣服还有肌肉? 还让不让人活了?! 龙三一声哀嚎。 龙四惯例想要嘲讽龙三一番,却见对岸芦苇一阵晃动,似有人走了过来,神色一厉,站了起来。 谁? 纪宁抹了一把脸,拂去脸上水珠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游到了对岸,正要回去时,芦苇里钻出了一名只着肚兜兜裤的女子,正是那周寡妇,看到纪宁就猛地扑下了水,丰腴的身子贴了上去。 “小郎君,姐姐教你什么是极乐好不好?” 水蛇一般缠上了纪宁,口中热气在纪宁耳边轻吹。 对岸的龙三龙四:…… 龙三:好羡慕,好想去! 龙四:这个,不算危险吧? 龙四歪头想了想,将艳福摒弃在了危险外,拉着眼睛贼亮的龙三背过了身。 纪宁这才回神,想要伸手去推,可周寡妇只穿了肚兜,纪宁抬手竟不知该推哪,只绷着脸厉声道:“你自重,我是有家室的人。”周寡妇并不以意,娇娇道:“家花哪有野花香嘛?”肥硕的胸死命凑着纪宁的胸。 胸前的两团软肉挤出了深深的沟壑。 纪宁看着那条沟,看着那两坨软肉,深深的恶心涌了上来,就像幼年无助时,被娘强按着吃肥肉时的恶心,太恶心了…… 见纪宁死死看着自己胸,周寡妇得意一笑,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这不就傻了?正要再接再厉时,忽然一顿,惊恐地看着纪宁的眼,连尖叫都忘了。 听到有人上岸的声音,龙三龙四对望一眼。 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纪宁换好新衣,询问龙三龙四:“你们要洗吗?”二人这才回身,见纪宁眸色平静,月华下的面庞更加的如玉,丝毫不见情动潮红之色,二人迅速看向对岸,周寡妇的身影早没了,刚才是幻觉? 纪宁不解皱眉,“你两在发什么呆呢?” 二人胡乱点头,也下了水。 刚才看到的难道是幻觉? 先生这么快? 动情时都能保持这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么? 龙三龙四脑子里思绪乱飞,不知该细想哪点了。 夜色蔓延,万籁早已寂静,猫儿都歇下来了,蝉鸣也停住了,而在水潭边的芦苇丛里,一名只着肚兜兜裤的女人静静躺在里面,浑身雪白,只脖颈上青紫掐痕明显,又过了许久后,那名女子猛然睁眼,眸色还是极度的惊恐。 周寡妇喘着粗气回想之前的一幕。 明明是个春风化雨的少年郎,怎么陡然间就寒冰侵蚀,那双眼明明泛着戾色又没有半分的情绪,诡异的让人心惊胆战,忽然身子一抖,又想到他掐着自己脖子时的模样,明明是个瘦弱少年郎,怎么掐自己时的力气那般大,好似能生生将自己脖子给掐断。 而且那时他竟是笑着的,他要掐死自己时还是笑着的! “……鬼,他是个魔鬼!” 周寡妇一声嘶哑的尖叫,连贯带爬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