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姮在阁楼里面作画一直至深夜,方才回到自己那间破瓦房里安歇下,身上拖着的长衫都因为太累没有脱下来,在那张嘎吱作响的破木板床上直接和衣而睡。 可刚躺下还没多大会儿,就听到有人“咣咣咣”的砸门。 “起来,你们这些懒货们都给老子起来!” 门外的人边砸边骂。 夏姮迷迷糊糊的把脑袋从冷硬潮湿的被窝里面拔出来,身上陈旧的蓝灰长衫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的身上,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和锁骨来。 望望窗外的天色,不过刚蒙蒙亮,想来时辰还早。 她翻身下床,趿着鞋子一路拖拉着来到房门前,打开门栓,哈欠连天道:“来了来了,悠着点儿,这破门再敲就碎了…” 不堪负重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门外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着山庄里下人所穿的土褐色短衣,身材个个都壮实的像是比利王二号。 夏姮眯眼打量着他们两人:“有事儿?” 其中一个壮汉突然脸色一沉,把手里面端着的那个缺个口子的破碗往地上一摔,两只牛眼瞪得像是铜铃般大小,望着她恶声恶气道:“老子来给你们这些疯子送饭!” “爱吃不吃——” 那碗沿上缺了道口子的破碗是木头做的,倒也没有摔碎,只是“咣当”一声被砸在地面上翻了个底朝天,碗底那一层稀薄的白米汤全数泼出,撒了一地的白水混着几粒数得清的大米。 破碗在地面上骨碌碌打了个转儿,滚到她的脚边。 夏姮望着轱辘到她鞋子旁边的木碗,微微皱起眉头。 “你们这些懒货,一个个就跟大爷似的,吃个饭还得老子们亲自端到门口,扯破了嗓子请你们来吃饭……我呸!” 那摔了碗的壮汉,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猛地上前一步,扬起一脚狠狠踢在那个破碗上,顿时将那个乌漆嘛黑的木碗给“叮咣”一声踹到远处。 “你这丑鬼下次有点眼力劲儿,老子叫你吃饭,就赶紧滚出来,听见没有——” 壮汉挺着青筋直冒的粗壮脖子,扯着嗓子对她叫喊道。 夏姮沉默不语的望着他们俩。 见她不说话,另外一个黝黑的汉子突然咧嘴一笑,伸手捅了捅还在骂骂咧咧不休的壮汉,示意他看过去:“诶,三哥也不要说话这么难听,人家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 “你瞧,就算是长成这样的丑鬼,人家现在也晓得打扮了呢——哎哟喂!这可笑死人了!” 黝黑汉子指着夏姮剪短的头发,哈哈大笑。 “哈,你看这她这头发、你看她这手和脸,洗得多干净…哈哈,你再看看她竟然还换了衣裳,把以前身上穿得那层破布条给换下来了哈哈——” 另一个壮汉也顺着自己同伴的手指,上下打量着她如今的装扮。 夏姮僵着一张脸,不作任何表示。 原主以前需要装成疯子,常年把自己弄得油垢满面,身上的衣裳破成碎布条也不敢换下来,还留着油腻腻的长发垂下来遮挡住自己脸上的疮疤。 可是夏姮却受不了这种个人卫生。 她在来的第一天,就洗干净了自己的手脚和脸颊,换上原主衣箱中所能找到的最好长衫,剪短用清水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油腻长发,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白嫩的脸庞和左侧的伤疤。 只是这么简单的梳洗一番,整个人却焕然一新,被遮掩的容貌和气质仿佛又回来了。 先前开口骂她的那个壮汉,眼睛在夏姮的身上转了几圈儿,顿时忍不住有些啧啧称奇:“嘿!你还真别说,这么一打扮,这丑货乍然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姿色。” “得了吧!还姿色,只要瞧瞧这丑货脸上那巴掌大的疮疤,老子就什么胃口都没了。”黝黑的汉子恶意的盯着夏姮,大声嚷嚷着:“长成这幅模样还要打扮,所谓的丑人多作怪也就不过如此。”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尽了难听的话,极尽嘲讽之能,时不时还要爆发出一阵阵猥琐的笑声。 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俩货,夏姮突然意识到这两人其实是来故意找茬的。 为何? 她根本不认识这俩人,难道是这个穷得要死的精神病院里面,还有医护人员喜欢对新病人的来个下马威?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丑的医务人员。 不但人丑,心灵也不美,素质还低,这俩货的人生简直就是个悲剧。 心里面这样想着,夏姮便极其冷漠的弯下腰,伸手要去触碰地面上泼了一地的白米汤。 看到她这个俯身的举动,那两个嘴里面还在喋喋不休的汉子,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说:“我说,这丑货现在是要干吗?不会是要把泼在地上的米粥给捡起来再给吃了?不是吧,有这么饿吗?” 另一个装模装样的搭腔道:“这谁知道呢?不过像他们这些人,捡地上的东西吃也不稀奇,你看鸡犬不也是从土里面刨食儿吃?” 开头那个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他们这群疯子也就和鸡犬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一唱一和,尽是在拿夏姮找乐子。 可是夏姮却一脸认认真真的表情,这两人的话像是一丝一毫都没有飘到她的耳朵里去,一直都在神色郑重的俯身,神色郑重的伸手,神色郑重的在地上蹭了一手掌心的米汤尘土。 然后,她又严肃的起身,严肃的将手掌伸向自己面前的两个壮汉,严肃的……蹭了他们两个一脸的米汤和稀泥灰尘。 两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壮汉瞬间懵逼。 趁着这两人还回过神的时候,夏姮“唰”的一下蹿回自己屋子里面,“哐当”一声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关门,落栓,进床,盖被,闭眼,入睡。 瞬间行云流水般做完这几件事,夏姮塞着耳朵,再次进入愉悦的回笼觉时间。 门外,脸上还明晃晃挂着白色米汤和稀泥的两个壮汉,在惊呆了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一个比一个暴怒的扑上前去,咆哮着拍打着破旧的木门。 “你这丑鬼、丑货、丑娘们儿——你好大的胆子,滚出来……” “娘希匹!活该浸猪笼的贱货,有种滚出来,老子拧了你这贱人的脑袋……” “滚出来……” 门外拍得山响,夏姮堵着自己的耳朵埋在被窝里面,幸福的打着小呼噜。 就在门外两个壮汉压抑不住自己胸中的怒火,刚想抬脚把这破旧木门给踹开的时候,在他们背后,突然幽幽的传来一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声音虚无缥缈,又无声无息来得突然,诡异的很。 正抬起一条腿的两人被这声音给唬了一跳,忍不住在大白天里浑身一颤、汗毛悚立,急忙诧异的回过头看去。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白衣青年立在他们背后,一双寒潭般幽深的眸子正定定的瞧着他们两个。 这青年一张斯文俊秀的脸,身上的书卷气息很浓,虽然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但是猛地一眼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 可是先前那两个还在怒气冲冲、威风凛凛的壮汉,在回头看到自己背后这个年轻人之后,竟然齐刷刷的跳了起来,黝黑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虚弱的嘴唇都在发抖:“副、副庄主…” 疯人庄副庄主张彦,眉眼之间一片冰冷的神色,慢慢踱步至两个壮汉面前,语气平静的开口:“屋子里面的这个疯子,是庄主想用的人,你们在做什么?” “庄主今天命我亲自把这人给请过来,足可以看出庄主对此人的重视……” 他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话音一转:“可是我现在来了,看到的却是什么?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狗,正在对着一扇破木门狺狺狂吠。” 这句话的语调极其平淡安静,就像是在一句早安问候。 可是此言一出,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两个壮汉,顿时便觉得自己腿脚一软,天旋地转般的瘫软在地上,抖得好似一片风中落叶,语不成调的说道:“这、这是庄主…想重用的人……” 两个堂堂八尺男儿,此时的声音却好似要哭出来一样。 看着两张丑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是反胃的紧。 张彦的眸子一闪,突然闪身上前,脚尖儿扬起,稳准狠的一下踢在其中一个壮汉的肋下三寸。 那壮汉的一张脸瞬间憋成青紫色,整个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向后飞起,就像是他刚才耍威风时踢飞的那只破木碗一样。 不过就是刹那间的功夫,壮汉重重落在远处的土地上,捂着肋下挣扎两下,方才不动了,一张原本青紫的脸色尽数化作惨白。 张彦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竟然一脚就将一个八尺壮汉给踢飞一丈的距离,还顺带踢断了他的肋骨。 “该罚。” 张彦轻声道,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唠家常。 然后他将自己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个颤抖不已的黝黑汉子。 那汉子眼见自家副庄主眼神看过来,顿时抖得像是筛糠一般,一张黝黑的面皮憋得通红,最后大声抽泣一下,顿时扑倒在地失声痛哭道:“副庄主,这不是小人们的主意,这不是小人想为难人……” “只是因为您的叔父张管事,之前特意嘱托过我们哥俩,要我们在送饭的时候小小的难为一下丑…这屋子里面的女子,我们两个是看在张管事是您叔父的面子上,才做出这等荒唐事啊!” “副庄主,这是您叔父吩咐的,与我们二人无关、无关……” 黝黑汉子趴在地上,捣蒜一样磕着响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正准备打算上前的张彦突然顿住,眉头微微皱起,两只黝黑的眸子不明所以的闪了闪。 “我叔父……” 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