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张彦的瞳孔猛地一缩。 “张顺那老头已经两次背着我暗中玩小动作,两次。” 韩慕的声音平和,淡然收拾了桌面上命人定制好的碳条和麻纸,随手递给一旁的夏姮,然后才慢慢的转过身来继续说道:“一般人这样做,早就被活剐了,可他是你叔父,我想听听你是什么意见?” 被自家庄主浅灰色的眼眸不含一丝感情的扫过,张彦的后脊背不禁悚然一惊、不被外人察觉地小小打了个寒颤。 韩慕还在看着她,他急忙低下头,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张管事确实是属下的叔父,但这里是疯人庄,一切由庄主您来决定。” “生死赏罚,一切都由您来鉴明。” 张彦躬身低眉,声音虔诚坚定。 韩慕没有说话,冷淡的眉眼没有任何动容的神色,沉默不语的盯着他。 两人之间沉静的可怕。 夹在中间的夏姮无聊的翻了个白眼,推到一边充当着人肉背景,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动着为她特制的碳条与碳棒。 “呵!” 半晌之后,韩慕突然轻笑一声,扯动嘴角,柔和了冷漠的眉眼,身上凛冽的气势顿时消退下来。 威压之下一直不敢喘大气的张彦,终于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知道,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叔父又逃过了一劫。 果然,韩慕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太担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要给你一点儿面子的。” 随后,他脸色一边,口风随之一转:“但是,这是已经第二次了……” 刚刚送了口气的张彦,顿时又把剩下的半口气给提了起来。 韩慕满满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所以这是最后一次,知道了吗?” 最后一次看在他的面子上,放张顺那老头一马,下一次在被抓到,谁都保不住他的叔父。 知道自家庄主没有在开玩笑,因为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用力,攥的他肩胛骨生疼。 感觉到冷汗慢慢从自己的额间滑到脸颊下颚,张彦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喉头,沉声答道:“知道了,庄主。” 韩慕由此将目光转向他的脸颊,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放松的拍拍他的肩头,道:“瞧你这一脸的冷汗,不过就是跟你说了几句话,看把你给吓得!” 差点儿被庄主的巴掌给砸了个跟头的张彦,也僵硬的拽动着嘴角,尴尬的随之笑笑。 “走吧!” 韩慕最后一次拍拍他的肩头,然后便招呼着夏姮出了门,不再看一眼只背后的副庄主。 临走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夏姮喉头望了望他,挑挑眉,贴心的随后将门带上,留给张彦一个独处的空间。 几乎就在屋门关闭声响起的那一霎那,还在强撑站立着的张彦,瞬间腿脚一软,依着身后的墙壁瘫倒在地上,粗重的喘着粗气。 止不住的冷汗早已浸透他的衣衫,额头后背,伸手摸去尽是湿漉漉的一片。 瘫软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颠颠撞撞的爬起来,带着汗湿的衣衫的惊魂未定的神情走出房门。 他从来都不敢和庄主对视,这一次也一样。 …… 夏姮双手颠儿颠儿的抱着一叠麻纸,小跑步跟在韩慕身后,问道:“你不是叫副院长一会带我去换衣服吗?怎么现在又让我跟在你后面?咱们去哪儿……” “你不知道不能问那么多的吗?” 走在前面的韩慕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冲她晃晃,制止她的继续提问:“山庄的客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门外,暂时没有时间让你去梳洗打扮。” “但是你穿得这么邋遢,现在带你出去又太丢脸,一会儿我和客人谈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墙头上盯着,把与我谈话的每个人的模样都画下来,一定要画得像他本人一样。” “等到下次你梳洗干净之后,我再领着你出现在客人面前光明正大的作画,明白吗?” 韩慕一边向疯人庄的大门走去,一边细心叮嘱着,可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回答,不禁皱着眉头回过身问道:“没听懂?” 可谁知他回过身之后,却看到一个一脸同情的小家伙,正眼巴巴的盯着他。 韩慕:“……” 这一脸悲怆的是闹哪样? 夏姮则抽抽鼻子,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点点头道:“放心吧院长!我会好好作画,一定不会让您死亡的。” 太穷啦——他们这个病院不但掏不出买窗帘的钱,甚至连个手机、照相机都没有,现在就连想给院长和客人合个影,都找不着一张相片,最后还得靠自己手绘人头肖像,太惨了有木有?! 她忧郁的想道。 兴许院长就是因为经济压力太大,最后才用染白发、带美瞳的方式来减压,最后就一直走向了非主流这条不回头的道路。 嘤嘤嘤,院长压力已经这么大了,我帮帮他,让他省点心,减少点压力。 想到这儿,她便一脸坚毅的回望过去,抱紧自己手里面的纸和碳条,像是抱紧了怀中的宝剑守护在韩慕的身边。 韩慕:“……” 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的样子? 被夏恒眼里面同情中带着决然、决然中带着坚毅、坚毅中带着守护、守护中带着刚强的复杂情绪给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裹紧自己的外袍,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伐。 夏恒迈着小步跟在后面,紧随不舍。 山庄里面一路行来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大约是因为韩慕这个庄主在前面带头,所以在行走其间一直没有撞见往日里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只有一道有一道高大的红砖墙在他们两人身边蜿蜒延伸。 也不知道绕过了几个拐角,突然一直低着头的夏姮便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周围的日光也随之黯淡下来。 她不禁抬头望去,只见一堵一丈有余的红漆砖墙高高耸立在她的面前,雄伟宽厚的墙壁遮挡住了日光,墙头上头砌着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朱红色的墙壁内侧还爬满了苍翠碧绿的爬山虎。 死气沉沉凝固鲜血般的通红墙壁,陪衬这碧绿色生机勃勃的爬山虎绿叶,猛地一瞧上前倒真有点儿难以言说的诡异。 这就是最外面的围墙? 夏姮的目光右转,看向这堵朱红色高大围墙之间所镶嵌的一扇巨门。 疯人庄的山门比雄厚的围墙还要高一些,又宽又厚,看起来既陈旧又沉重,黑漆漆的两扇巨门并没有关闭,反而大刺刺的敞开着,像是狰狞的巨兽张大的一张嘴,随时就可以择人而噬。 韩慕停在门前,望着大敞的山门,随手指了指山门旁边的朱红围墙:“你不能出去,就在那边的墙头上趴着,远远望见我们再作画。” 夏姮扭头看看那至少三米高的围墙,顿时沉默了。 再环顾一下四周,好像也没什么梯子。 “与客人在门外谈话多不好,为什么不把他们迎进来?”她诚恳的提议道。 这样她应该也不用再爬墙头了。 “进来?” 一旁的韩慕浅灰色的眸光流转,压低声音讥讽似的嘲笑了一声:“你不能出去,他们也不能进来。” 说着,他便带着自己脸上淡淡的嘲讽,迈开大步走出山门。 而夏姮则是留在原地,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一丈有余的围墙。 半晌之后,她默默将自己怀里面的麻纸和炭笔放在地上,搓搓手,活动活动手腕脚踝,往后退了几步。 后退、助跑、然后猛地起跳,拼尽全力向墙头跃起。 就这样吧! 起跳之后的夏姮,在半空中无语的想道。 反正她已经拼尽全力了,就算是跳不上墙头院长也没理由怪她……啊勒?! 就在这走神一瞬间,她猛然发现,这次自己的身体貌似跳得有点儿高…在半空中做弧线运动的身体突然感觉轻盈的像是一片落叶,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高大围墙最顶端的琉璃瓦…… ? ? ? 她自己这一跳,起码有两米高。 还处在震惊之中的夏姮,突然感到眼前一花,视线开始下坠,在半空中的身体也开始坠落。 刚刚跳起来的惯力用完,身体开始往下掉。 ! ! ! 两米高,摔一下也得够呛。 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开始下坠的夏姮,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体本能的率先一步行动,伸手往光滑的墙面上一捞,紧紧扣住那脆弱鲜绿的爬山虎,左腿膝盖狠狠抵在墙壁上,拼命减缓着下落的力度。 就砸她的手指攀上脆弱的爬山虎那一霎那,被她的身躯所累赘的爬山虎藤蔓开始被扯离墙面,根部支撑不住一个成人的体重。 就在爬山虎被拉扯下来的瞬间,夏姮的右脚尖儿迅速登在墙壁上,借着脚尖与墙壁这个小小的支点使她整个身躯猛地向上一蹿,高高举起的手掌擦过墙头上的琉璃瓦,立刻狠狠地抓牢。 刚刚被扯下来的那一截儿爬山虎“噗”地一声掉在地上,而夏姮则是一只手紧紧扣在墙头上,手臂用力往上一提,另一只手随之攀上去,抵住墙壁的左腿膝盖接着用力,送着右脚往上踩。 双手用力,一攀、一踩、一翻。 从刚才起跳开始,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夏姮突然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骑在了墙头上。 三米多高的墙头。 她知道此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全靠身体的本能动作,愣愣的低头看看远离的地面,然后又怔怔的抬头往山庄外面望去。 一望无际的绿、一样看不到头的茂密森林。 疯人庄隐匿在深山之中,在它高大的围墙外面,只有一个接着一个的山头和无边无际的林木…… 还有数也数不清的豺狼虎豹,这些凶猛的野兽潜伏在阴森野寂的荒野中,只会时不时发出阵阵低嗥,像是其它潜藏在森林中的危险一般,随时等着吞噬掉冒然闯入的人类。 在这样的深山中,就算是跑出了疯人庄,也找不到出深山的路径,最后逃出去的人不是被野兽撕碎,就是在饥寒而死之后再被野兽吞没。 留在折磨人的疯人庄里面随时会死,但是逃出去之后却一定会死。 难怪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疯子”能够成功逃出去。 但是此时的夏姮,却呆呆的望着山庄围墙外面深深浅浅的绿,眼眸中的神色闪动,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自由! 她永远都不会放弃追求的自由。 在短暂的激动过后,终于沉下心来的夏姮,再次将自己的视线转移,投向山庄门口一群正在谈话的声音。 这群人的数量并不过,看起来只有七八个,正端正站立在山庄门口,与庄主韩慕轻声交谈些什么。 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白发青衫、方领矩步,有人缝衣浅带、葛巾布袍,还有人竟然短衣窄袖、麻衣袒胸、身披兽袍、头戴雉羽冠,分明就是个山中蛮人的打扮。 这些人有些是中原人、有些则是这山中的蛮夷,而在其中最显眼的,还是要数韩慕。 今日烈阳艳艳,韩慕是个白子,惧光,便手持一把青色绸面的竹骨伞,挡在自己上方,在挡住灿烂日光的同时,也挡住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白发和灰眸。 这群人此时正在交谈些什么,夏姮并没有听清,但是却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每个人的面容,以及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她眼睛的视力,像是也随着自己的体能变得更加优异了? 看着底下不远处那群人的相貌,总算是记起了自家院长的吩咐,夏姮习惯性的将自己的手往旁边探了探,想要把麻纸和碳条拿过来画画。 一摸,摸了个空。 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她急忙扭头向下看去。 之前被她放在地上的一叠麻纸和碳条,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墙根底下,一阵小风吹来,便 “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夏姮:“……” 忘了把画具给拿上来了=_=|||… 还得再下去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