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院中的雕梁画栋,自是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袁一低着头,小心地混迹在热心筹款义卖的众人中。 对于这样的筹款义卖,袁一也有所耳闻,美其名曰是为某某受了灾害的地区,或者贫瘠的乡县义卖捐款。 可其实,不过是为这群闲来无事的达官显贵,提供了一个尽情展示高尚和财力的舞台。 因此,雅集所有的义卖品都是由,城中的达官显贵们主动捐出,而到场的人则会以竞价的形式将物品买入。 往往,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在市场上不过数十两,可在这样义卖上却被竞卖到几百两,甚至上千两。 这时,躲在角落里的袁一看着几个汉代的碗碟,几幅魏晋的名家山水都竞买成天价。 袁一不住微笑摇头,心语:“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明明就是些破烂老东西,给起个古董的名字,就能买上几千上万两银子。买个全新摆在家里既美观,又便宜,难道不更好吗?” 袁一行伍出身,对于历代的兵刃战法如数家珍,可对于文人热衷收藏古董字画的雅趣,或者说炫富之心,自然难以理解。 正在这时,袁一听到身边的谈话声,只见一人向另一人小声问道:“徐大人,觉得今天义卖的最高价是多少?” “这可说不准。目前为止最高价已经是一万零三百两,这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价格,觉得应该不会有更高的价格了。” 那人也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 听到这儿,袁一忍不住插话道:“我可不这么认为,最好的东西,向来不都是压轴登场吗?好戏在后头。” 听到这话,俩人纷纷转头,不约而同地打量了眼身边的袁一,而后,其中一人笑道:“你能这么说,看来是知道不少内情,那好!你倒说说看,后头究竟有件什么奇珍异宝?又价值几何?” 袁一撇嘴微笑:“物件是什么,我不能说。不过,价值十万两。” 俩人相互看了眼,都不相信袁一所说,便道:“十万两?那得有多大的人物,多大的心才会花得这样一笔钱。你就瞎掰吧!” 话音刚落,看到屋外突然走来数十个穿着青衫的壮汉,挑着数口黑漆大箱往屋里来。 见壮汉走进,众人都纷纷让到一旁,然后,皆是一脸蒙圈的看着壮汉将箱子房中。 不多时,一个随着壮汉而来的中年男子,跨进门槛,便躬身自报家门道:“小人姓丁,是荣郡王 府的管事,遵照主子吩咐,特送来纹银十万两,请问,哪位是中书令赵大人?” 这时,赵乾从一旁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脸从容,像是有人早已把情况禀明。 他走到丁管事面前,道:“荣郡王真够难以捉摸,他人未到,却送来这么大一笔银子。无论如何,就冲郡王爷对筹款义卖的这份支持,这份善心,就让赵某不胜感激!” 丁管事拱了拱手:“赵大人严重了!咱家主子,向来仁善,他只是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不过,方才,赵大人说,我家主子人未到,这就奇怪了。小人从军营来时,听说,我家主子一早就进城了,莫非他不是来这儿?” “这样啊?”听到这话,赵乾心中也很是不解:“雅集也已过半,可一直没看到荣郡王,兴许是有事给耽搁了吧!这次,筹款义卖还有不少好物件,丁管事可有替郡王爷多多留意了!” 丁管事笑了笑:“我家主子,早已有了心头好,交代小人务必拿下。” “那就好!” 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小厮,附在赵乾耳边说了几句,赵乾便点了点,吩咐道:“让罂粟姑娘进来,为各位大人献上一曲吧!”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不多时,穿着一件殷红广袖留仙裙的罂粟,便在一个抱琴丫鬟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只见她眉目如画,美得出尘绝艳,她身姿高挑纤瘦,一脸冷若冰霜,虽是如此,可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孤冷高傲,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当她出现在众人视线的一刹那,所有人几乎都是瞪大眼睛,张开嘴,一齐难以置信的惊呼着:“啊?” “啊!” “啊……” 仿佛在这一刹那,罂粟惊艳之姿,让她身边的一切失去了色彩,而她成了众人唯独能够捕捉到的一抹绝色。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罂粟已经走上了前方献艺的高台,当随行的丫鬟将琴摆上案几,罂粟向众人欠身行礼后,便坐定抚琴。 当青葱玉指娴熟地拨转于琴弦间,足以绕梁三日的琴音便指尖散开,飘荡在纸醉金迷的房子里,缭绕在云端之士,翩翩公子的耳间心上。 渐渐地,原本欢快的琴音,变得莫名哀伤起来,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精通音律,闻此,都互相交换着眼神。 这次雅集可是赵乾的主场,见罂粟用哀乐助兴,让他没了颜面。 他原本的得意之色,顿时变作了一脸不满。他愤懑地看了眼,抚琴的罂粟,心中很是窝火,可也只能暂且隐忍不发。 赵乾的这一眼,恰好被角落的袁一看到,他几乎能够猜到,等雅集散了,赵乾肯定不会让罂粟好过。 想到这儿,袁一看了眼高台上的罂粟,在心里一合计:“不如就趁现在!” 袁一点了点头,而后,只见他突然走上前,拍手叫好道:“好!弹得好!” 见琴曲还未弹完,袁一就如此急不可耐的拍手叫好,众人被搅了兴头,皆是一脸厌恶地转头,怒瞪袁一。 袁一只当没有看到,继续鼓掌叫好,最终,罂粟只好被迫中断了弹奏。 当她抬头,将视线转向众人时,看到热烈鼓掌之人,竟是袁一时,她眉梢轻挑,冷漠的神情里,意外地出现一丝喜色。 或许,在这一刻,她已经认识到,现在自己正身处险境,而能够救自己脱险的人,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洪水猛兽的人。 洪水猛兽虽可怕,却是已知的,总好过,日夜堤防一些未知的禽兽,要让人踏实得多。 显然,此时,罂粟在两害取其轻的选择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时,袁一的举止,自然也引起了赵乾的注意,赵乾见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儿,虽感到很诧 异,可赵乾依旧保持的着应有的从容,向袁一问道:“这曲都没弹完,你就怎么知道好呢?” 袁一撇嘴笑道:“这简单,她是‘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天下第一花魁。在我眼里,她做什么都好!” 听到这话,赵乾将脸一沉:“她是我的人,好不好,我都知道!你算什么?配登堂入室,说些不相干话吗?” 袁一打量眼盛怒的赵乾,依旧不气不恼道:“在你的地方,当然你说了算,你说不配就配!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从现在开始,她是我的人,而不是你的人,希望你能够记好!” 盛怒之下的赵乾,再听到这番话,不由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提醒自己要冷静。 这时,他眯着眼盯着面前的袁一,看了许久,声音难掩怒气道:“哼!口气不小,竟敢跑到我赵乾的地盘撒野,那得有通天的本事才行啊!” “本事?十万两,够不够?”说着,袁一指了指摆在房中的大箱子。 赵乾冷笑道:“哼!你说的真轻松,这银子是你的吗?这银子可是荣郡……”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张大嘴,看着袁一愣了片刻,问道:“难道……你是……这不可能……” 袁一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不远处的高台,向呆坐在琴旁的罂粟,伸手道:“跟我走!” 罂粟看着他,神情里满是犹豫,她抿了抿嘴,低声问道:“为什么?在你心目中我真这么重要吗?值得吗?” 袁一点点头,语气坚定道:“我说过,你是罂粟,更是语瑾。” “他说得没错!跟他走吧!”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说话,俩人一齐转头,看到薛绍不知何时走来身边。 罂粟打量了眼薛绍,小心地问道:“你是薛驸马?” 见薛绍点了点头,罂粟又问道:“你也知道语瑾,觉得她像我?” 薛绍道:“的确,有那么回事。可惜,她只存在于一个近乎真实的梦中。” 说着,他不由得转头看向袁一,意味深长道:“若不是听你们提起,恐怕我早就忘了。” 袁一低头沉默了片刻,看了眼罂粟道:“走!” 这次,罂粟没有犹豫,牵着袁一的手跳下了高台。 俩人正要走,赵乾却一把将其拦住,道:“站住!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赵乾也不会任由你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来人啊,把混蛋给老子剁了!” 院中的护卫听到吩咐,纷纷冲到房中,拔剑将袁一和罂粟团团围住。 这时,躲在一旁的丁管事见事态严重,急忙上前劝阻袁一道:“郡王爷,这义卖筹款本来是桩好事,再说,这买卖不都是你情我愿吗?强扭的瓜不甜,凡事都要以和为贵!郡王爷,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听到这话,袁一看了看赵乾,又看了看交头接耳的众人,笑道:“他们都叫我袁疯子,若真以和为贵,那可名不副实了!你先走,别在这儿碍事!” 丁管事向来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也知道他的本事,因此,不敢再相劝,只要摇头叹气而去。 待丁管事走后,袁一打量了眼面前的护卫,只见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又手持利刃,可看上去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见此,袁一便向他们放话道:“现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我踩着你们的尸体离开,第二,滚开!” 他话音刚落,护卫便吓得连连后退,见到自己的人,这么窝囊,赵乾气得大骂:“你们这群没用的饭桶,给我上啊!上啊!” 在这番厉声催促下,护卫们不得不再次提刀上前,可袁一只是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护卫们就吓得屁滚尿流,纷纷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袁一看了眼气得脸色铁青的赵乾,走上前道:“若赵大人的手段已经用尽,那买卖就算定了,这十万两还请赵大人笑纳!” 说着,他拍了拍赵乾的肩膀,赵乾不由得吓得一颤,不敢多言。 袁一又附在赵乾耳边,低声道:“罂粟肚里的孩子,有劳赵大人照顾了。” 听到这话,赵乾一皱眉,不解道:“孩子?不是贺兰……” 袁一笑了笑:“现在,你还会这么想吗?” 赵乾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如此,赵乾不敢再阻拦,任由袁一带着罂粟离开。 袁一驻军在城外,又无法将罂粟带进军营,因此,他事先在城中买下一间小院,将罂粟安顿在其中。 次日,袁一在雅集抢人这件事,很快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武后耳里。 对于武后而言,他们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亲信,一个是极力想要笼络的大将,现在却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针锋相对,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她特意将袁一和赵乾召入宫中,屏退所有人,关起门来,先是问起原由。 这时,赵乾打圆场说,雅集那日,见袁一看上罂粟,自己便成人之美,将人主动赠与袁一。所 以,现在的传闻都是有人故意兴风作浪,不可相信。 武后何等睿智,谁是谁非,心里自然是拎得清。可听到赵乾这番委曲求全的说辞,武后知道,他这是打断牙和血吞,想要息事宁人。 自然,武后便顺坡下驴,就把这件事定性为恶意中伤事件,并且传命,若谁再敢继续造谣生事,就以诽谤朝廷命官罪论处。 事情虽已平息,可武后不想太便宜袁一,于是,便揪出袁一与青楼女子曦曦交好的传闻。 这回,武后也不管真假,先是严厉痛斥袁一,他作为驻军将领,不花心思训练军队,反倒进城狎妓。 然后,也不理会袁一的解释,便以失职罪,对他做了停俸一年的处罚。 当事情处理完,脸色阴沉的武后,拂袖道:“袁一,你好自为之!退下吧!” 袁一躬身道:“臣告退!”说罢,转身而去。 武后这般大罪轻罚的处理,让他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作为这盘江山棋局上的棋子,利用价值究竟有多大,或许是一子定乾坤。 这时,袁一刚走出,就看到殿外的上官婉儿走上前,询问道:“情况如何?” 袁一似乎很认真的想了片刻,笑道:“罚俸一年,情况应该不算太坏吧?”他边说,边迈开步子往前去。 这时,上官婉儿也跟上的脚步,道:“情况不坏,可就是不足够长记性。” 听她教训得如此直接,袁一挑起一边的眉着她,见她一脸严肃,没有半分说笑的神色。 袁一笑着低声道:“听你这话,是在教训圣后,还是在教训我?” 上官婉儿脸色稍有些缓和:“教训?怎敢!郡王爷可太抬举奴婢了。” 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必须这么做,原由嘛,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如果,明天你能出宫走走,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如此,上官婉儿终露笑颜:“知无不言?” 袁一点点头:“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不过,我想知道,你也得告诉我。” “你想知道的?”上官婉儿沉思了片刻,微笑道:“你这是抛砖引玉,还是抛玉引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日巳时城门见。”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止住脚步,袁一便告辞而去。 次日,清晨,袁一从马厩中牵来老白,便离开军营,一路快马疾驰赶到了洛阳城中。 在城门前,栽种成片的柳树,袁一牵着老白来到树荫下,边让老白吃着青草,边等候上官婉儿到来。 不多时,袁一远远瞧见,一位身着大歌绿圆领袍,以藕荷绸带束发的男子,正骑着一匹极其漂亮的五花马往城门处走。 待男子略走近些,袁一看清其容貌,便认出这是扮作男儿模样的上官婉儿。 袁一见上官婉儿只顾骑马前行,似乎没看到自己,于是,袁一便将手指放到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 这时,不仅上官婉儿的坐骑猛然转头看向袁一,就连正在大快朵颐的老白也抬起头看了眼主人。 老白是一匹极通人性的马,当看到不远处的五花马,似乎是了解主人的用意,只见甩了甩尾巴,然后,从鼻腔里发出几声沉闷的呼哧声。 如此交流一番后,五花马还没等上官婉儿吩咐,便自发调转方向,朝着袁一小跑而来。当来到老白身边,五花马便停下脚步,也弯下脖子吃起青草。 见此,上官婉儿很是无奈地从马背下来,为了给找回些面子,便道:“看来,你驯马的确有一套啊!” 袁一笑了笑,故意道:“它可是你的坐骑,有何来驯马这一说呢?我看啊,不是我驯马有一套,而是某人的骑术不精。” 上官婉儿看着他,语带不悦道:“你还真会聊天!” 袁一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这样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的聊天风格,我可是跟你学的。不挺好吗?”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露出甜甜的梨涡:“哦,原来你是存心报复。” 袁一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我向来都记仇,又小心眼,不知道吗?”